一众将士皆惊叹出声，原来传闻中掌通古斯兵符的琉璃王女竟是这般倾国倾城，冷艳绝伦的人物，竟以女流之辈未输须眉之势，杀伐果决，气凌众人。穆古与古鱼亦多年未见裴子璃，乍一看她如此女郎模样，皆怔愣无言。
就在众人于悬崖之上对峙僵持之时，古鱼所听得的细碎脚步声竟愈来愈盛，似是千军齐发，动而不乱。
“下官参见景冠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裴子璃不经意斜眼一瞥，回道：“徐大人不必多礼，来得正是时候。”
穆古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忽见悬崖东西两侧小路出现许多银甲士兵，看衣着规制确是姜国军队。他立即举起剑刺向裴子璃，剑尖尚未触及她分毫时，裴子璃猛一偏身，躲闪过去。可这穆古哪里是好对付的，一个回身奋力一刺，剑尖没入裴子璃肩胛骨处，殷红的血浸染着月白色的袍子，如同冰雪覆盖下悄然绽放的点滴红梅。
这一切发生得过快，古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发生的事，但见姐姐已被穆古挟刺伤，那剑一寸一寸没入她的身体，而她脸上全然无惧，只是冷眼看着穆古，“穆古！你住手！”
穆古对裴子璃的反应生了几分犹疑，恍惚间，裴子璃的手已牢牢抓住身前的剑，鲜血顺着手与剑之间的缝隙滴落下来。
“这一剑就当是对你的安慰。”裴子璃抓住剑身，令穆古不得动摇分毫。
“景冠侯可还安好？”这是徐正之带领青州州军赶到秋风崖后所说的第二句话。在说这句话前，他亦曾有过片刻怔然，因他见着昔日神采熠熠、言笑风流的旧友如今却成了眼前这般憔悴冰冷模样。
裴子璃听了这话，心中忽生动容，遂向着徐正之投去带着谢意的目光。她一手紧紧攥着穆古之剑，一手举着青玉簪，从容答道：“此刻无忧。”
她答的是“此刻无忧”，在徐正之听来，此言背后所隐藏的情感太多，太多。尽管各为其主，但人生有缘得遇之知己却不会顾得这些，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如此。这也就是为何徐正之在接到裴子璃的密信后会毫无犹疑地出兵相助；亦是为何徐正之见到裴子璃的第一眼问的是：是否安好，而非其他；裴子璃自然信得过徐正之，故而不会费心解释太多。
穆古手中之剑裴子璃所挟持，心中自是惊诧忿怨，几番挣扎却丝毫不得改变眼前的情景。“琉璃，自家的事何必让外人掺和？你胆敢叛变！”
裴子璃见徐正之所率之军已将秋风崖团团围住，高声问道：“不知徐大人可否将州军借子璃一用？”
穆古手下的士兵见裴子璃身染鲜血却毫无惧色，皆面面相觑，阵脚不稳。徐正之亦高声回道：“景冠侯乃姜国骠骑将军，天下兵马任君驱使！正之今日为解将军被围之困，将青州两万银甲兵交付于将军。”
穆古狂笑道：“区区两万州军，何足挂齿！本王手下十万大军只待令下便直取王座！”
裴子璃加重手中的力道，生生将没入肩胛骨两寸的剑尖拔了出来，又顺势将剑挑在一旁，而后不经意地笑着：“老七，别忘了，古鱼手中兵力并不弱于你，还有今日的两万精锐州军，若这些还不够，再加上我手中的兵符。”
“你以为这些就能令本王惧怕么？笑话！只要本王开口，姜国刘家手中的兵将便随我调遣，而幽州州军此刻怕是已经到了秋风崖下。”穆古的声音有些扭曲变形，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狰狞，琥珀色眼眸中透出嗜血的兴奋。
跟随穆古的千余士兵闻此略定了心神，对阵随即恢复。
“笑话，确实是笑话。”开口说话之人乃旁观许久的徐正之，“幽州军？呵，穆古王子，你着实不应该将赌注压在这个上头。刘家现下自身难保，如何□□来助你一臂之力？”
“你不过是个州尉，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叫嚣。”穆古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暗了暗。
“是，今日在场之人又有几个有资格在你面前言语，你自持血统高贵，现如今不过犹如困兽罢了，负隅顽抗，逞一时口舌之快。”古鱼沉声道。
裴子璃看了一眼徐正之，两人交换眼神，心下即刻明白对方接下来要做之事。
“来人！抓住穆古。”徐正之话音甫落，立即有银甲兵上前将穆古团团围住。
“你以为这些人会是本王的对手？你以为你今日能活着离开秋风崖？”穆古盯着裴子璃的眼睛，握剑的手因力道过重而微微有些颤抖。
裴子璃平静地扫了穆古一眼，拿着青玉簪转身向古鱼走去。
“穆古，你过于自负，过于骄傲，这便是为何你会一败涂地的原由。”说这话时，裴子璃看着的是眼前神色肃然的古鱼，“你莫忘了，拜你所赐，我所珍视的皆为你所毁，而这恰好成全了我的无所畏惧。无有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姐姐······”古鱼看着面无血色的裴子璃，听着从她嘴里念出来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由悲从中来。远离颠倒梦想的后一句，若古鱼没记错，便是究竟涅盘，可······姐姐最终所得竟非涅盘。
古鱼呆愣着看着眼前裴子璃递过来的青玉簪，一时不明所以。
“拿着。”裴子璃青玉簪塞进古鱼垂在身侧的手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物便是穆古不择手段所要的得到的。”
古鱼惊讶地看着手中躺着的青玉簪，复又抬头看着裴子璃：“这，这就是，兵符？”
闻得“兵符”二字，在场众人皆齐齐地把目光投向那青玉簪。
“竟然是青玉簪。”穆古神色大变，身形不稳。
“穆古狠辣，绝非人君；古鱼仁善，守成之君，虽不得继往开来，但得保通古斯不受杀戮之苦。”裴子璃缓步远行，不再回头看，“此乃老王原话，你二人之争，我本无意纠缠，如若天遂人愿，我宁愿生在寻常百姓之家。”
穆古凤眼中尽是血丝，他拿起剑指着裴子璃：“你不是一向不愿听从父王的意愿么？怎么今日你倒如此听话，抑或根本就是你有私心！”
裴子璃脚步微滞，月白背影在暖融融的春日中自成一派冰冷萧索，半晌，她开口道：“至少古鱼为自己做错的事而悔恨，而你呢？与她相比，王权不过是任我戏弄于鼓掌间的玩物，这便是我的私心，是我对你的报复。”
古鱼手中攥着青玉簪，看着裴子璃渐行渐隐的身影，他知道，从此以往，他真的失去这个姐姐了。
“姐姐，保重！”这是古鱼唯一说得出的话了，他不敢挽留，亦自知无法挽留。若是如此，那么只能与清欢一般，望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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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天色不早，是否需要歇息？”
“不必，快马加鞭，尽快回宫。”说话之人正是那日跳下悬崖的清欢。
“为何要瞒着驸马？亲眼目睹殿下坠崖的驸马恐怕已是肝肠寸断。”马车帘外，赶车之人低声道。
“青玄，你又何须故作此问。父皇深谋远虑，连穆古的琼苑总管月丹都是听命于他，有些事，你我都明白就不必挑明了。”清欢脑中回响着那日跳崖时，身后传来的痛呼，心中又是一阵抽痛，不禁咳嗽起来。
“殿下务必保养身体。”青玄心中有些愧意，一时说不出应对之语。
有些事，清欢需得亲自弄明白。至于裴子璃······如同清欢对穆古所说，裴子璃从来就不是鲁莽之人，她会明白那枚玉璧的意思，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宫，往事
在高官权贵、豪右大族云集之京畿，一向人声鼎沸、歌舞喧哗，来往络绎皆为轻裘红衫贵族郎，或骑高头骏马。或乘软金轿，或手执折扇，仆从尾随；亦有命妇小姐千金乘辇出游，青油帷幔遮之，百姓皆攒头踮脚，啧啧称叹；亦有莺歌燕舞，歌尽桃花扇底风。亭台楼阁，高低连绵，盘盘囷囷，水榭歌台，极尽繁华。
仲春时节，春林初盛，清欢在青玄的护送下一路无阻回到皇城。自清欢入城那日起，她便注意到了皇城中气氛不似往日，护城兵与以往相较多出不止三倍，除此之外，更有宫中金吾卫列队来往巡逻，街市中，行人皆低头细语，面上颇有惶恐之色。
“青玄，为何城中戒备如此森严？”清欢隐隐觉得宫中必有大变，皇城戒严必与之有关。
青玄亦注意到了城中气氛压抑，心中免不了作一番揣测：“殿下不必担忧，回宫之后一切自有分晓。”他狠狠地马将抽了一鞭子，马车行进的速度愈发快，路上行人慌忙闪躲。“让开！让开！”青玄高声呼道。
清欢坐在马车内，全身上下骨头都在剧烈疼痛，多日来的紧赶慢赶，已让她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此前的所感风寒竟愈发严重，连日来都是咳嗽不止，容颜憔悴。
青玄听得帘内传来闷闷咳嗽声，不得已放缓了马车速度，担忧问道：“殿下可还撑得住？”
“咳咳，尚且撑得，你只管速速进宫便是！”清欢俯身捂住胸口咳嗽不止，说完这一句话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脸咳得通红，眼泪也顺颊流下。
青玄闻言低叹一声，只得依言行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已行至北边顺天门外。
“殿下，顺天门到了。”青玄拉住马缰绳，马蹄前后逡巡。
清欢撩起帘子，往顺天门瞧了一眼，见守卫皆为金吾卫，心中松了一口气，道：“进去吧。”
“是。”青玄继续驾着马车前行，至守卫处便被拦下。
“何人擅闯宫门！”手持长矛，身披甲胄的金吾卫拦住马车，冷冷开口。
青玄回头望了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枚鱼符丢掷到金吾卫怀中，金吾卫看清鱼符后立即双手将鱼符奉与青玄：“原来乃青玄大人，卑职鲁莽。”
“无妨。”说着，青玄作势要走，却见那金吾卫依旧拦在马车前头，“怎么？”
金吾卫疑惑地望了一眼马车，拱手道：“不知大人的马车内是否有其他人？”
青玄看着金吾卫，冷冷开口道：“连我都只配作个车夫，你说车内有什么人？让开！”
金吾卫脸色一阵发白，低首道：“是。”
青玄驾着马车匆匆往宫内赶，清欢咳嗽几声道：“你又何须疾言厉色，他们不过是作好分内事罢了。”
“微臣只是不想将事情弄得过于复杂，殿下既选了顺天门进宫，足以见得，殿下并不想有太大的动静。”
清欢点点头，撩起窗帘一角，道：“想必本宫离开皇宫这数月，父皇对外只是称永阳公主卧病吧······”既然如此，又何来公主从顺天门进宫一事。
行至承露台前，青玄跳下马车，立即有黄门接过他手中的马鞭，拿来矮梯放至马车轴承外侧。承露台再往内便禁止车马驰骋，一律或辇或轿或步行。
“殿下，已至承露台。”青玄拱手道。旁边的两个小黄门闻得“殿下”二字，皆暗自惊异，面面相觑，正忖度时，但见马车内伸出一只素手来，紧接着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惨白憔悴却不失天姿国色的玉面来。这下子，两个黄门瞠目愣在原地。
清欢在青玄的搀扶下，踏着矮梯落地，脚一沾地眩晕感便让她身形不稳，青玄立即紧紧抓住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