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人不喜欢连婳么？”连婳心有不甘，转身对着刘璘的背影泫然欲泣。
行至楼梯口的刘璘身形微滞：“‘连婳’这个名字······不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看来又是自己妄想了，呵，除却巫山不是云也······
连婳这个名字，是腐烂了的伤疤，是夜深人静时令人窒息的空虚与思念，是害怕提起却又渴望找回的深爱。
清欢略带心疼地看着刘璘稍显萧索苍凉的背影，仿佛这些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都与他无关。
“欢儿、欢儿！”裴子璃见清欢望着刘璘的背影出神，小声在她耳边喊道。
“啊，怎么了？”清欢一脸茫然地看着裴子璃。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无缘无故地出神了？”
清欢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事。”
嘴上说没事，眼里明明有事。裴子璃知道是清欢不想说，便不再问她，转过头问身边埋头吃饭的小女孩：“吃饱了么？”
小女孩吞下嘴里的食物，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唔，恩，吃得好饱！大官爷你说的真对，那个叫刺史大人的人真的请我吃好吃的了！”
清欢被这话逗笑了，暂时忘了方才的低落：“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回家，以后你每天都会有好吃的。”
小女孩兴奋地点了点头：“谢谢小官人，谢谢小官人！”
“为什么她是大官人，我只是小官人？”清欢拿着手帕子擦了擦小女孩嘴角的油渍。
“额······因为、因为大官人比你长得高，嗯、还，还可以抱着小官人！”小女孩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飘到在座众人的耳中。
席上众官员听了这话皆低头窃笑，梁青山则是略带鄙夷与不屑地干笑了两声。
清欢羞得低头直推裴子璃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压低声音佯怒道：“都是你，让你别做那么明显！”
小女孩看着羞涩的清欢和偷笑的大人们，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裴子璃。
裴子璃颇为受用这话，嘴角含着笑意对小女孩说：“真聪明！”
“嘶——”裴子璃倒吸一口冷气。清欢踩上她的脚了。
刘璘提前离席，这宴席自然不欢而散。那个叫连婳的女子一脸委屈，双目含泪地回了房间，而梁青山则是更不高兴。
裴子璃和清欢带着小女孩离开时，梁青山悠悠地说了一句话：“裴将军如此明目张胆地护着身边这位随侍，难道就不怕永阳公主怪罪？若是公主知道了不痛快，想必国君也会让驸马您不痛快吧？”
清欢听了这话，只觉可笑：“梁大人怎么就知道永阳公主会不痛快？我看公主痛快得很呐。”
梁青山没想到清欢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怔怔气结。
裴子璃将小女孩托给仆人带回府中。
马车上，清欢静静地倚在裴子璃肩旁。
“你又何须理会梁青山，让他自作聪明岂不更好。”裴子璃揉着清欢柔弱无骨的素手，轻柔说道。
“我就是瞧不上他那个自作聪明的样子。”
“你方才说公主痛快得很，可是真话，嗯？”裴子璃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碰着清欢的耳垂，言语尽是魅惑。
清欢被她弄得痒痒，翻身坐在她面前，笑着一字一顿说：“你越来越坏了。”
“你痛快就好~”说着裴子璃拉过清欢，将她抱至怀中。
“你还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刘璘也是有辛酸史的~
雁过留声，人过留评呀。
☆、连婳
年少时，有一个人，我以为我只是喜欢而已，直到她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我才发觉原来不止如此。于是，这份深入骨髓的爱就变成了利刃，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划过我本就糜烂的心。
鲜血淋漓的伤痛是可以随着时间愈合的，但还是会留下不能褪去的疤痕。每当想要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大概已经忘了吧，这时，那一道道疤痕却提醒着你，逼着你“重温”痛楚。
记住了你的眉眼，再看其他人，总是不自觉地在她们身上找寻你的影子。这已经成了习惯、本能，就如呼吸一般的本能。
连婳，连婳······
这个名字，自己有十年不曾提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也在心里埋了十年。
遇到连婳的那一年是刘璘生命中最为惊艳的时光。
十二年前的刘璘是皇城中的翩翩少年郎，彼时的他，年纪轻轻便被授予一等龙禁尉之职。十八岁的少年公子，品貌非凡，文武双全，武擅金渊鞭，文称丹青水墨。祖姑是太皇太后，父亲是当朝太师，阿姐是皇后，天潢贵胄，钟鸣鼎食之家的唯一继承人，却与那些只知享乐的纨袴膏粱不同，疏离淡然与爱憎分明的性子令人起敬，就连那些个对刘家多少不服的人都叹道：“后生可畏，刘家有此一人足矣！”
皇城中多少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皆以刘璘为爱慕之人。那时，皇城的贵族小姐们都以能得刘璘一副丹青为荣，若能让刘璘为自己画像，便是就此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刘璘对坊间的盛赞与荣宠皆是一笑而过，淡然处之。哪个少年不多情，偏偏刘璘对那些贵族妙龄女子毫不在意，和他年纪相若的公子少爷都是在十五六岁就娶亲成家了，可刘璘却说需得找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成婚才好，不然此生又有何趣味？
这般言论自是不为族人接受的，古人云：成家立业也，自然是先成家才能立业，更何况，这姻缘之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刘璘不好当面拂逆长辈们的意愿，便以“军中事务繁忙”、“天下未定何以为家”做借口搪塞长辈们。
待到刘璘二十岁，与他交好且已成家的世家子弟纷纷得子，只他还是孑然一身。中书侍郎家的长子林弢常常取笑他：“璘郎该不会是不喜女色，偏好与常人不同吧？”刘璘知道林弢这是在揶揄他，也只是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虽为友人间的玩笑话，第二天却传遍了整个皇城。这下子不知伤了多少美貌小姐的心，原本还争相作画竞艺为得璘郎一顾的人皆灰了心。
“这可怎么好，恐怕没哪个小姐敢嫁与璘郎了。”林弢说这话时极力维持一本正经，“唉！都怪为兄不好，说错了话！”
刘璘抿了一口酒，抬眼看着极力忍住笑的林弢，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憋着笑容易伤身。”
“噗！哈哈哈······”林弢用手指着淡定品酒的刘璘，笑个不停。
“我倒还要多谢你，这样一说免得那些女子再往我的马车上丢那些花儿朵儿的，不胜烦恼。”
刘璘俊美，每年与友人出城郊游，所驾马车上必定会满是春花。那些可都是爱慕他的小姐们亲手摘下的娇艳春花，将这些寄托了情思的花儿争相往他车上丢不过为了博他一笑。
“你呀！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刘璘不以为然：“车上到处都是花汁子，回来还要车夫清洗好久。”
“你！”林弢语结，他不知刘璘是不解风情，还是拿话来搪塞自己，“那些心心念念嫁与你为妻的姑娘们若是知道你是这般不解风情，糟蹋她们的一片真情，不知要哭多久！”
刘璘又饮了一口酒，神情一暗，自嘲似的笑了笑：“她们的真情只怕不是给我的，是给刘家的。”
“这是什么话？你就是刘家人，这怎么能分开？”
“若我只是刘璘而非皇城刘家的刘璘，又会有几个真心人？”刘璘放下酒杯站起身，看着庭院里纷纷洒洒的金合欢，“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想来刘家赫赫扬扬已有百载，怕是终究逃不过大厦倾颓的一日。那时，刘家怕是无人问津了。”
林弢看着负手立于合欢树下的刘璘，忽觉在于他身上看到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与沉重。
“璘，年纪轻轻怎就作此灰心颓丧之语？”林弢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说刘家有你一人则可无忧矣，你要担得起这话。”
刘璘转过身对林弢笑了笑：“我不过一时有感而发，林兄不必忧心。”
以刘璘一人之力，又怎么能改变一些什么。自古以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自然之理，又岂是人力所能干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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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璘收藏的南齐罗称之的一副山水画因府上仆人保存不当，原裱因受潮而空壳脱落。这天，刘璘正好无事，便携了那幅画往城南的云水书苑去了。云水书苑以擅于裱画闻名，书苑中的荀老师傅更是行内响当当的一把手，刘璘的画作皆是由他亲手装裱的。
刘璘进门时没见着荀师傅，倒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姑娘背对着自己踮着脚欲取下堂上的一副墨竹图。
“那墨竹挂在上面好好地，怎么就要取？”那幅墨竹图刘璘认得，自从自己来这书苑裱画以来，它就一直挂在堂上。
青衫女子取下画，卷起来放入绢囊中，动作细致。
“要换一副，便将这墨竹取下来了。”青衫女子低头转身，将系好的绢囊置于案上。
刘璘这才注意到，堂前的梨花长案上放了一副卷轴画。
“这又是一副什么画？”
青衫女子伸手拿过那副画，两手捏住卷柄，“哗”的一声，一副寒梅图展露在刘璘眼前。刘璘注意到那女子捏住卷柄的手指，修长白皙。
“我来帮你。”说着，刘璘上前接过女子手中的画，两人的手无意碰在一起。
青衫女子默默退至一旁，看着刘璘挂画。
画挂好之后，刘璘后退几步，抬头细细品味寒梅图，他注意到寒梅图的落款处也是与墨竹图一样的“连婳”二字。
“若能与连婳相识，实乃刘璘一大幸事。”刘璘似叹非叹地说道。
墨竹图所画之竹是清丽幽雅的人间君子，那眼前这幅寒梅图便是睥睨尘世的谪仙。
“想必连婳是隐于世间的大家，若非如此这两幅画又怎么会有此般风骨。”
刘璘转身时瞧见身旁的女子嘴角含着笑，便问道：“这位姑娘也是如刘璘一般么？”
青衫女子摇摇头：“这墨竹图不过是涂鸦之作，何来风骨？倒是寒梅图却是有那么点意思了，不然也不敢往这儿挂。”
刘璘没想到他一直赞赏的墨竹图被称为“涂鸦之作”，而寒梅图只是“有那么点意思”。想来，眼前这位女子不过是随口胡说罢了，心里反倒有些失望。
“荀师傅今日怎么不在书苑？”刘璘不再与她谈论画作，转了话题。
青衫女子像是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略笑笑，不与他理论什么。
“裱画的苏绢用完了，荀师傅南下采买了。”云水书苑以苏裱着称，所用绢帛皆是由苏州购进。
刘璘拿起手中的画，颇为遗憾：“那这幅画怕是不中用了。”
青衫女子正用手帕擦拭额头，方才踮脚取画让她有些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