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为。既至城外,贼持一单令人人诵读,不熟者将挞之。其词云:

  赞美上帝,惟天圣父。赞美耶稣,救世真主。

  赞美圣神,夙为神灵。赞美三位,合一真神。

  真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

  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省悟,天堂路通。

  天父宏恩,广大无边。不惜太子,遣降凡间。

  捐命代赎,吾侪罪孽。人知悔改,魂得升天。

  云云,即娄宅壁上所粘,又即刘宅贼匪所诵也。时城外谭宅厅事为

  道州贼,后为歙人,道州贼日食必率其徒诵此,又教敏人率吾辈诵之,

  乃知其空言恐吓,实无邪术也。

  悔翁自己曾经诵过赞美,其后妻亦因诵读不熟将被挞,二女愿代,七月中记

  云:

  “十六日,女婆来打,二女代其母受扑五十。”至九月初十日,二女终

  以不食死,悔翁记之云:

  “此后日子难过,后母气难受,日甚一日也。”悔翁一节日记及文集中

  “次女哀辞”均极酸楚,其所记关于女人生活的偏激之论盖亦从此出也。胡

  光国著《愚园诗话》卷一载周葆濂所作《哀江南》曲,有一节云:

  可记得,逢七日,奏章烧。

  甚赞美,与天条,下凡天父遗新诏。

  一桩桩胡闹,都是这小儿曹。

  盖即指此事。《思痛记》在叙述敬天父后又云:

  贼目令众坐,于是踞者蹲者,跷足者,倚肩搭背、舞手动脚,贼相

  毕露。小贼二三人立贼目后装水烟,呼馀众至问姓名,各报讫,掌书一

  一注簿。贼目又言,尔众系新来人,宜一心归顺天朝,不可逃走,逃走

  必死。复问能挑担打先锋者须自言,qiáng壮者咸答曰能。馀五人答皆不能

  挑担,只会打杂,贼乃派令打杂,心始定。又曰,我是典圣粮官,指各

  贼曰,他们都是老兄弟。..自明日起逐日随老兄弟们去打粮,不能去

  者留馆烧火当差。说毕令人带回,贼众亦都散,此又贼中所讲道理也。

  陈子庄著《庸困斋笔记》卷四有一条云:

  贼之最无道理者日讲道理。每遇讲道理之时,必有所为也。凡掳众

  搜粮则讲道理,行军出令则讲道理,选女色为妃嫔则讲道理,驱蠢夫壮

  丁为极苦至难之事则讲道理。究其所讲者,其初必称天父造成山海,莫

  大功德,天王东王操心劳力,安养世人,莫大功德,理应供奉欢喜,娱

  其心志,畅其体肤,尔等众小安得妄享天父之财禄,骄yín怠情,犯天条

  律云云。以后则宣扬贼将欲为之事,以一众心,而复引天父之语以证之,

  如谓孔子为不通秀才,天父前日己将其责打手心等语,闻之令人发指,

  即在贼中之人听之亦不复信也。

  《愚园诗话》又载马寿龄的新乐府一首,题曰“讲道理”,其词云:

  锣鼓四声挥令旗,听讲道理jī鸣时。

  桌有围,椅有披,五更鹄立拱候之。

  日午一骑红袍驰,戈矛簇拥萧管chuī。

  从容下马严威仪,升座良久方致辞:

  我辈金田起义始,谈何容易来至斯。

  寒暑酷烈,山川险巇,千辛万苦成帝基。

  尔辈生逢太平日,举足便上天堂梯。

  夫死自有夫,妻死自有妻,无怨无恶无悲啼。

  妖魔扫尽享天福,自有天父天兄为提携。

  听者已倦讲未已,男子命退又女子,

  女子痴憨笑相语,不讲顺理讲倒理。

  陈马二君似未尝被掳,所说或难免传闻异辞,但大体当可信,盖李君所遇或

  是普通仪式,陈马则属于特殊者,而其中又有分别,即一是政治的宣传,一

  乃教义的训练是也。

  太平天国在反抗满清这一点上总是应当称赞的,虽然他的估价不能高出

  朱洪武之上。明朝文化恐怕只有八股,假如其间没有一个王怕安出来乱闹一

  阵子。洪门文化不幸尚未建立成功,他以会党作基础再加上了教会,这个样

  子很有点蹊跷,至少我是觉得没有多少意思的。至于武化,杀妖是一件事,

  杀人又是一件事,这里暂且不谈。《思痛记》所记杀人事很可观,自有原书

  在也。(民国廿六年四月十三日,于北平)

  □1937年

  5月刊《谈风》14期,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思痛记

  李小池著《思痛记》二卷,余于戊戌冬问买得一册,于今已四十馀年矣,

  时出披阅,有自己鞭尸之痛。李氏别种著作,亦曾着意收罗,见《思痛记》

  尤欲得之,至今已有三册,新旧稍不同,内容则一,前又得其一,墨暗纸敝,

  未叶墨题一行云,丙申九月彼园读于沪滨,印文曰小园,各本均只有光绪六

  年高鼎序金遗跋各一,此本乃多有光绪十三年huáng思永序一篇,盖后刻加入者,

  故为早印本所无也。

  洪杨之事,今世艳称,不知其惨痛乃如此,huáng氏自称固身遭大痛而未忍

  言者,序云,今读是编,语语酸楚人心坎,不觉旧痛触发,涕泣jiāo流,良可

  悲矣。往日尝读鲁叔容《虎口日记》,杨德荣《夏虫自语》,李召棠《乱后

  记所记》,觉得都不甚奇,惟此记所书殆可与《扬州十日记》竞慡,思之尤

  可畏惧,此意正亦不忍言也。余收集《思痛记》已有四册,本意亦拟分给他

  人,惟解者不易得,故至今未损一册。前曾借给胡适之君一读,不知其印象

  如何,当时不愿追问,适之亦是识者,想亦以此不曾给什么回答也。(民国

  二十九年四月十八日记)

  □1940年

  4月

  29日刊《实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晚明小品选注

  个月前偶然到琉璃厂去,在店头看见一册《晚明小品选注》,是《学生

  国学丛书》之一,去年冬天新出版的,我见了喜欢,就买了一册回来。我对

  于晚明文是颇有好意的,因为那时是一种思想文章的解放时代,大抵自从王

  阳明把儒门打开,放进禅味来以后,这就发生变化,一个李卓吾与一个徐文

  长虽然力量大小不同,总之可以表示这方面的发展趋向。小说戏曲的成绩很

  大,不过我是绝对外行,不敢动一个手指头,只有散文还觉得好念,所以有

  点喜欢,然而古书又很难得,得有选本新著亦正慰情胜无耳。说到选本往往

  遇见高明人的白眼,这其实是极应当的,假如作者有全集行世,学者又愿专

  攻,那么为甚弃全集而取选本,岂不是自甘墙面么。但是话分两面说,也有

  些全集不易得,而读者又未必想作专家的,那么选本倒也是有用的东西,可

  以应付这个需要,各图书馆里固然都备有《全唐诗》,即寒斋书架上唐人诗

  集也有若gān部,可是不佞的诗的知识实在还是从《唐诗三百首》来的,此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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