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种工作,要叙录有法,必须知识丰富,见解明达,文笔殊胜,才能别择适当,

  布置得宜,可称合作,若在常人徒拘拘于史例义法,容易求工反拙,倒不如

  者老实实地举其所知,直直落落地写了出来,在琐碎朴实处自有他的价值与

  生命。记中所录游览技艺都是平常,其风俗与物产两门颇多出色的纪述,而

  其佳处大抵在不经意的地方,盖经意处便都不免落了窠臼也。如一月中记耍

  耗子耍猴儿耍苟利子跑旱船,十月的糟蟹良乡酒鸭儿广柿子山里红,风筝毽

  儿琉璃喇叭咘咘噔太平鼓空钟,蛐蛐儿聒聒儿油壶卢,梧桐jiāo嘴祝顶红老西

  儿燕巧儿,栗子白薯中果南糖萨齐玛芙蓉糕冰糖壶卢温朴,赤包儿斗姑娘海

  棠木瓜沤朴各条,都写得很有意思。又如五月的石榴夹竹桃云:

  京师五月榴花正开,鲜明照眼,凡居人等往往与夹竹桃罗列中庭,

  以为清玩,榴竹之间,必以鱼缸配之,朱鱼数头,游泳其中,几于家家

  如此。故京师谚曰,天篷鱼缸石榴树。盖讥其同也。

  七月的荷叶灯蒿子灯莲花灯云:

  中元huáng昏以后,街巷儿童以荷叶燃灯,沿街唱曰:荷叶灯,荷叶灯,

  今日点了明日扔。又以青蒿粘香而燃之,恍如万点流萤,谓之蒿子灯。

  市人之巧者又以各色彩纸制成莲花莲叶花篮鹤鹭之形,谓之莲花灯。谨

  案《日下旧闻考》荷叶灯之制自元明以来即有之,今尚沿其旧也。

  又其记萨齐玛等云:

  萨齐玛乃满州饽饽,以冰糖奶油合白面为之,形如糯米,用不灰木

  烘炉烤熟,遂成方块,甜腻可食。芙蓉糕与萨齐玛同,但面有红糖,艳

  如芙蓉耳。冰糖壶卢乃用竹签贯以葡萄山药豆海棠果山里红等物,蘸以

  冰糖,甜脆而凉。

  记赤包儿等云:

  每至十月,市肆之间则有赤包儿斗姑娘等物。赤包儿蔓生,形如甜

  瓜而小,至初冬乃红,柔软可玩。斗姑娘形如小茄,赤如珊瑚,圆润光

  滑,小儿女多爱之,故曰斗姑娘。

  赤包儿这名字常听小孩们叫,即是栝楼,斗姑娘这种植物在花担上很多

  见,不知道有无旧名,或者是近来输入亦未可知,日本称作“姬代代”,姬

  者表细小意的接头语,代代者橙也,此本系茄科,盖言其实如小橙子耳,汉

  名亦不可考。斗字意不甚可解,或是逗字,在北京音相同,但亦不敢定也。

  唐涉江(原名震钧)著《天咫偶闻》,纪北京地理故实,亦颇可看,可

  与《岁时记》相比,但唐书是《藤yīn杂记》一流,又用心要写得雅驯,所以

  缺少这些质朴琐屑的好处。两者相比,《偶闻》虽或可入著作之林,而自有

  其门户,还不如《岁时记》之能率性而行也。(民国廿四年除夕于北平)

  □1936年

  1月

  13日刊《北平晨报》,署名知堂

  □收入《风雨谈》

  毛氏说诗

  民国二十五年元日,yīn寒而无风,不免到厂甸去走一趟,结果只买到吾

  乡潘素心的诗集《不栉吟》正续七卷,此外有若gān本丛书的零种。这里边有

  一本是《西河合集》内的《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与《续诗传鸟名卷》三卷。

  我是在搜集同乡的著作,但是《西河合集》却并没有,说理由呢,其一他是

  萧山人,不在小同乡的范围内,其二则因为太贵,这种价近百元的大书还没

  有买过。所以我所有的便只有些零种残本,如尺牍诗词话连厢之类,这本《说

  诗》也是我所想要的,无意中得来觉得很可喜,虽然这有如乞儿拾得蚌壳可

  以当饭瓢,在收藏家看来是不值一笑的。

  毛氏说话总有一种“英气”,这很害事,原是很有理的一件事,这样地

  说便有棱角,虽间有谐趣而缺少重量,算来还是不上算,至于不讨人欢喜尚

  在其次。提起毛西河恐怕大家总有点厌他善骂,被骂的人不免要回敬一两句,

  这也是自然的,不过特别奇怪的是全谢山,他那种的骂法又说明是他老太爷

  的话,真是出奇得很。这很有点难懂,但是也可以找到相类的例。姚际恒著

  《诗经通论》卷前“论旨”中论列自汉至明诸诗解,关于丰坊有云:“丰氏

  《鲁诗世学》极骂季本。按季明德《诗学解颐》亦颇平庸,与丰氏在伯仲间,

  何为骂之,想以仇隙故耶?”

  毛西河喜骂人,而尤喜骂朱晦庵,《四书改错》是很闻名的一案,虽然

  《劝戒录》中还没有派他落拔舌地狱或编成别的轮回故事,这实在是他的运

  气。那说诗的两种恰好也是攻击朱子的,在这一点上与姚首源正是同志,《诗

  经通论》卷前的这一节话可以做他们共同的声明:

  “《集传》主yín诗之外其谬戾处更自不少,愚于其所关义理之大者必加

  指出,其馀则从略焉。总以其书为世所共习,宁可获罪前人,不欲遗误后人,

  此素志也,天地鬼神庶鉴之耳。”姚最反对yín诗之说,有云:

  “《集传》只是反《序》中诸诗为yín诗一着耳,其他更无胜《序》处。”

  毛的《说诗》中“说yín诗”十二条,占全书五分之三,“说杂诗”四条都是

  反朱的。《鸟名卷》虽说是释鸟,目标也在《集传》,第一则“关关雎鸠”

  便云:

  《论语》,小子学诗,可以多识于鸟shòu草木之名,而朱氏解《大学》

  格物,又谓当穷致物理,则凡经中名物何一可忽,况显作诗注,岂有开

  卷一物而依稀鹘突越数千百年究不能指定为何物者。

  姚氏于名物不甚措意,其说见于卷前论旨中,但与《鸟名卷》颇有因缘,这

  是很有意思的事。《鸟名卷》序云康熙乙酉重理残卷,姚书序亦写于是年,

  又毛云:“会钱唐姚彦晖携所著《诗识名解》请予为序,其书甚审博,读而

  有感,予乃踵前事云云。”姚亦云:“作是编讫,侄炳以所作《诗识名解》

  来就正,其中有关诗旨者间采数条,足辅予所不逮。”此姚彦晖盖即侄炳。

  《鸟名卷》之一“燕燕于飞”条下云:

  乃燕只一字,其曰燕燕者,两燕也。何两燕?一于归者,一送者。

  《诗经通论》卷三引《识名解》云:

  《释鸟》曰,燕燕■。又《汉书》童谣云,燕燕尾涎涎。按■鸟本

  名燕燕,不名燕,以其双飞往来,遂以双声名之,若周周蛩蛩猩猩狒狒

  之类,近古之书凡三见而适合,此经及《尔雅》《汉书》是也。若夫单

  言燕者乃乌也,《释鸟》曰,燕,白■乌,可据,孔鲋亦谓之燕乌。故

  以燕燕为两燕及曲为重言之说者,皆非也。

  二人皆反对《集传》重言之说,而所主张又各不同,亦颇有趣。西河既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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