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05)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犹云“天地玄huáng虫”,意即“写字”),“洗碗的”(Wanārai),“洗木碗的”(gokiarai),

  这些名称分散在各地方,是可以注意的事,“拌糍团的”(Kaimochikaki)的名字则盖是

  由于虫的右转的运动而起的了。”《蜗牛考》中关于这个名称有说明云:“从写(Kaku)

  这字,小人们的想象便直跑到糍团(Kaimochi)去。实在这虫的旋转,的确也有足以使他

  想起母姊那么搅拌米食的手势的地方。

  这是颇有趣味的例,只可惜经过重译外国语便失了原有的香味,假如对

  于名物又稍生疏,那就更没有什么意思。在中国这种例原亦不少,我常想到

  那蠼螋,我们乡间称作“其休”,殆即原名的转变,他处名钱串子,或云钱

  龙,则是从形状得来的名字。又如《尔雅》云科斗活东,北京称虾蟆骨突儿,

  吾乡云虾蟆温,科斗与活东似即一语,骨突与科斗亦不无关系,至虾蟆温之

  温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不能知道。虾蟆骨突儿这个字的语感我很喜欢,觉得很

  能表现那小动物的印象,一方面又联想到夜叉们手里的骨朵,我们平常吃的

  酱疙瘩和疙瘩汤,不伦不类地牵连出许多东西来。

  不过要弄这一类的学问也是很不容易,不但是对于民俗的兴趣,还得有

  言语学的知识,这才能够求其转变流衍,从里边去看出国民生活的反映。我

  正是一个白吃现成饭的,眼看着人家火耕而水耨,种出谷子来时讨来磨粉做

  糕吃,实在是惭愧得很。但是,我总是知惭愧的,知道这谷子是农夫所种而

  非出于蒲包,因此对于未来派之学术虽然有似敬畏却亦实在未敢菲薄者也。

  昔者建功作《科斗说音》,盖可与程瑶田之《果赢转语记》相比,唯深

  通言语声音转变之理者始能为之耳。《古音系研究》六篇,又建功本其多年

  攻治教学之所得,写为一卷书,在音学上自成一家之言,而治方言考名物者

  亦实资此为钥牡者也。我于声韵之学不敢赞一辞,但愿为建功进一言,理论

  与应用相得而益彰,致力于“声明”愿仍无忘“风物”之检讨,将来再由音

  说到科斗,则于文字学民俗学二者同受其惠施矣。是为序。

  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记于北平苦茶庵中。

  〔附记〕俞曲园先生《茶香室三抄》卷二十九云:“褚人获《坚匏集》

  云,禽名山和尚,即山鹊也。滇中有虫名水秀才。杨升庵《鹧鸪天》云,弹

  声林鸟山和尚,写字寒虫水秀才。水秀才状如蚊而大,游泳水面,池中多有

  之。按此虫所在皆有,不独滇中也。”水秀才即取其写字之意,但此非指豉

  虫,乃是水马耳。

  (五月二十四日记)

  □1935年

  2月刊《文饭小品》创刊号,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茶随笔》

  画廊集序*

  说到画廊,第一令人想起希腊哲人中间的那画廊派,即所谓斯多噶派

  (Stoikoi)是也。他们的师父是从古地恩来的什农(Zenon),因为在亚坡

  隆庙的画廊(Stoapoikile)间讲学,故得此名。吉地恩属于拘布洛斯,也是

  爱神亚孚洛迭德的治下,这位老师却跑到多猫头鹰的雅典去侍奉智慧,实在

  是很可佩服的。这派主张顺应自然的生活,而人有理性,有自然的幸福的生

  活,即在具备合理的德性,由聪明以及勇敢中庸公平,达到宁静无欲的境地。

  忘记是谁了,有一个西洋人说过,古代已有斯多噶派伊壁鸠鲁派那样的高尚

  的道德宗教,胜过基督教多矣,可惜后来中绝了。本来我对于希腊之基督化

  很有一种偏见,觉得不喜欢,画廊派的神灭论与其坚苦卓绝的风气却很中我

  的意,但是老实说他们的消灭也是不可免的,因为他们似乎太是为贤者说法

  了,而大众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乃正是他们所反对的烦恼(Pathos),即

  一切乐、欲、忧、惧是也。所以无论jīng舍书院中讲的什么甚深妙义,结果总

  只是几个人的言行与几卷书之遗留,大众还是各行其是,举行亚陀尼斯、迭

  阿女索斯、耶稣等再生的神之崇拜,各样地演出一部迎chūn的古悲剧,先号而

  后笑。这种事情原也可以理解,而且我再说一遍,这是无可免的,画廊派之

  死亦正是自然的吧,不过,这总值得我们时时的想起,他们的思想与生活也

  有很多可以佩服的地方。

  其次因说到画廊而想起的是张挂着许多字画的那画棚。新近恰好是旧历

  乙亥的新年,这二十多天里北平市上很是热闹,正与半夜所放爆仗之多为正

  比例,厂甸摆出好多好多的摊,有卖珠宝、古董的,也有卖风筝、空钟、倒

  拽气、糖壶卢的,有卖书籍的书摊,又有卖字画的用芦席盖成的大画棚。今

  年的芦席棚实在不少,比去年恐怕总要多过一半,可以说从师范大学门口一

  直盖到和平门外的铁路边吧。虽然我今年不曾进去窥探,从前却是看过的,

  所以知道些里边的情形。老老实实的说,我对于字画的好坏不曾懂得一毫分,

  要叫我看了这些硬加批评,这有如遇见没有学过的算学难题,如乱答要比曳

  白更为出丑。这怎么办呢?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不懂得,那么除不说

  外也实在别无办法。我说知道的只是云里边挂满了字或画而已,里边当然有

  些真的,不过我们外行看不出,其假的自然是不很好,反正我总是不想买来

  挂,所以也就不大有关系。还有一种不同的画棚,我看了觉得较有兴趣,只

  可惜在琉璃厂一带却不曾遇见。这就是卖给平民妇孺们的年画摊。普通的画

  都是真迹画,无论水墨或着色,总之是画师亲笔画成,只此一张别无分出,

  年画则是木版画,而且大抵都着色,差不多没有用水墨画的,此二种很不相

  同之一点也。

  世界上所作版面最jīng好的要算日本。江户时代民众玩弄的浮世绘至今已

  经成为珍物,但其画工雕工印工们的伎俩也实在高明,别人不易企及。中国

  康熙时的所谓姑苏画制作亦颇jīng工,本国似已无存。只在黑田氏编的《支那

  古板画图录》上见到若gān,唯比浮世绘总差一筹耳。日本的民间画师画jì女,

  画戏子,画市井风俗,也画山水景色,但绝无抽象或寓意画,这是很特别的

  一件事。《古板画图录》的姑苏画里却就有好些寓意画,如五子登科、得胜

  封侯等,这与店号喜欢用吉利字样一样,可以说是中国人的一种脾气,也是

  文以载道的主义的表现吧?在我们乡间这种年画只叫作“花纸”,制作最好

  的是立幅的《大厨美女》,普通都贴在衣厨的门上,故有此称,有时画的颇

  有姿媚,虽然那菱角似的小脚看了讨厌,不过此是古已有之,连唐伯虎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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