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04)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招架之势。他们积极的方面是要叫童话去传道,一边想他鼓chuī纲常名教,一

  边恨他不宣传阶级专政,消极的方面则齐声骂现今童话的落伍,只讲猫狗说

  话,不能羽翼经传。传道与不传道,这是相反的两面,我不是什么派信徒,

  是主张不传道的,所以与传道派的朋友们是隔教,用不着辩论。至于对父师

  们说的话,在前两年出板的《儿童文学小论》中已经说了不少,也无须再来

  重述了。我只想自己检察一下,小时候读了好些的圣经贤传,也看了好些猫

  狗说话的书,可是现在想起来,一样的于我没有影响,留下的印象只是猫狗

  要比圣贤更有趣味,虽然所说的话也不可靠。我说儿童读经之无用,与主张

  读猫狗讲话之无害,正是同一根据。以我自己经验来说,圣贤讲话从头就听

  不进去,对于猫狗讲话当时很是爱听,但是年纪稍大有了一点生物学知识,

  自然就不再相信、后来年纪更大,得到一点人类学知识,关于猫狗说话的童

  话却又感到兴味起来了。我恐怕终是异端,其经验与意见难免不甚可信吧,

  在正统派的人看来。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未能以他人的经验为经验,以

  他人的意见为意见也。

  我想我们如为儿童的福利计,则童话仍应该积极的提倡也。研究,编写,

  应用,都应该有许多的人,长久的时间,切实的工作。这个年头儿,大约有

  点儿不容易,那也难怪,但是也不见得便不可能,耐寂寞肯辛苦的人到处随

  时总也是有的。点一枝寸金烛,甚至于只一根棒香,在暗星夜里,总是好的,

  比不点什么要好,而且吃旱烟的也可以点个火,或者更可以转点别的香和蜡

  烛,有合于古人薪传之意。

  因此我对于近时在做童话工作的人表示敬意,他们才真是有心想救救孩

  子的人。这《儿童故事》的编述者翟显亭先生即是其一。给儿童编述故事已

  是胜业,而其编述的方法尤可佩服。编述童话有两件大困难,其一是材料的

  选择,其二是语句的安排,这是给儿童吃的东西,要他们吃了有滋味,好消

  化,不是大人的标准所能代为决定的。两年前我曾翻译几篇儿童剧,便很尝

  过这种困难。我第一怀疑所选的能否受到儿童的爱顾,觉得没有什么把握。

  其次,“我所最不满意的是,原本句句是意思明白文句自然,一经我写出来

  便往往变成生硬别扭的句子,无论怎样总弄不好,这是十分对不起小朋友的

  事。我的希望是满天下有经验的父师肯出来帮一下子,仿佛徘难解纷的侠客

  似的,便是在这些地方肯毅然决然的加以斧削,使得儿童更易了解。”去年

  买到英国新出的《安特路阑的动物故事》,系选自阑氏两本故事集中,共五

  十二篇,小引云,“编这册书的时候,将全部动物故事凡百十一篇都jiāo给一

  个十岁的小姑娘,请她读过之后每篇给一个分数,表示她喜欢的程度。总数

  算是十分,凡是她所打分数在七分半以上者才选录在这里边。”这个办法我

  觉得顶好。翟先生所录的十篇故事却正是用同样方法试验过的,这在中国恐

  怕是得未曾有罢。有孔德学校和市立小学的许多小朋友们肯做考官,给过及

  格的分数,那是天下最可靠的事,比我们老人话靠得住多了,我在这里无须

  多话,只是来证明这件事实实在在是如此而已。

  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记于北平。

  □1934年

  12月

  26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古音系研究序

  建功将刊其所著《古音系研究》,不佞即答应为作序。但是,我怎么可

  以给建功作序呢?盖建功绩学多才艺,而其所专攻者则为声韵之学,在不佞

  听之茫然,常与玄同建功戏语称之为未来派者也。虽然,我与建功相识十年

  矣,自民六由中学教员混入大学,十七八年间所见海内贤俊不可胜数,但因

  同学的关系而相熟识,至今往来谈笑通询者才四五人耳,建功其一也。此诸

  公有所作述,我乌得不论懂得与否而题记之,故今日之事志在必写,虽或建

  功力求勿写而亦不可得也。

  民国前四年曾在东京《民报》社从太炎先生听讲《说文解字》。那时我

  的志愿只是想懂点“小学”罢了,而且兴趣也单在形体训诂一方面,对于音

  学就是那么茫然。一九0一年我考进江南水师学堂,及读英文稍进,辄发给

  马孙(C.P.Mason)的英文法,我所得者为第四十版,同学多嫌其旧,我则颇

  喜其有趣味,如主(Lord)字古文为管面包者(hlaford),主妇(Lady)字

  为捏面包者(hlaefdige),最初即从此书中看来。一九0四年严复的《英文

  汉诂》出版,亦是我所爱读书之一,其实即以马孙为底本,唯译语多古雅可

  喜耳。以后常读此类书,斯威忒(H.Sweet)、叶斯伯生(C.Jespersen)的

  文法,威克莱(E.Weekley)、斯密斯(L.P.Smith)的英语诸书,近来还在

  看巴菲耳特(O.Barfield)的《英字中的历史》以消遣。因此我与文字之学

  并不是全无情分的,不过我的兴味盖多在其与民俗学接触的边沿一部分,与

  纯正的文字学故不甚相近也。日本《言语志丛刊》的发刊趣旨中云,在言语

  的发达与变迁里反映出民族的生活,我所喜欢的就只是这一点。我最爱丛刊

  中柳田国男氏的《蜗牛考》,他说明蜗牛古名“都布利”(tsuburi)与草囤

  “都具拉”(tsugura)的关系,觉得很有意思。越中多以草囤暖茶,或冬日

  坐小儿,称曰囤窠,这个制法的确与蜗牛壳是颇相像的。书中又讲到水马儿

  的名称,这在所著《民间传承论》第八章言语艺术项下说得更是简要,今抄

  录于下:

  命名者多是小孩,这是很有趣的事。多采集些来看,有好多是保姆或老人替小孩所

  定的名称,大概多是有孩子气的,而且这也就是很好的名字。例如东京称为“饧糖仔”(amemb

  ō,即水马儿)的虫,各地方言不同,搜集来看就可明白命名者都是小孩,特别有意思的

  是并不根据虫的外形或其行走的状态,却多因了它的味道或气息给它取名字。“卖盐的”

  (shiōuri),“卖盐大哥”(shiō

  uritarō)。“盐店老板”(shioya)这些名称都因为

  放到口里有点咸味而起的。“饧糖仔”,“卖糖的”(ameūri),“凝煎”(giōsen,即

  地huáng煎,一种药糖),这大约因为虫的气味有点像饧糖吧。这样的名字大人是未必会取的。

  水澄虫(mizusumashi,即豉虫)也有许多小孩似的方言名字,这又大抵是说写或洗,多

  因虫的举动而加上去的。如“写字虫”(jikakimushi),“伊吕波虫”(iroham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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