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9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为信奉“《安士全书》的人生观”的人们所骂,其实却是真的。即如书中“总

  劝”一节里的四六文云,“遇娇姿于道左,目注千番;逢丽色gān闺帘,肠回

  百转”,就是艳词,可以放进《游仙窟》里去。平心而论,周安士居士的这

  部书总可以算是戒yín书中之“白眉”,因为他能够说的彻底。卷一中云,“芙

  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即是他的中心要义,

  虽然这并非他的新发见,但根据这个来说戒yín总是他的创见了。所以三卷书

  中最jīng粹的是中卷“受持篇”里“经要门”以下的几章,而尤以“不净观”

  一章为最要。我读了最感趣味的,也便是这一部分。

  我要gān脆的声明,我是极反对“不净观”的。为什么现在却对于它这样

  的感着趣味呢?这便因为我觉得“不净观”是古代的性教育。虽然他所走的

  是倒路,但到底是一种性教育,与懦教之密藏与严禁的办法不同。下卷“决

  疑论”中云:

  男女之道,人之大欲存焉。欲火动时,勃然难遏,纵刀锯在前,鼎镬随后,犹图侥

  幸于万一,若独藉往圣微词,令彼一片yín心冰消雪解,此万万不可得之数也。且夫理之可

  以劝导世人助扬王化者,莫如因果之说矣;独至yín心乍发,虽目击现在因果,终不能断其

  爱根,唯有不净二字可以绝之,所谓禁得十分不如淡得一分也。论戒yín者,断以不净观为

  宗矣。

  很能明白的说出它的性质。印度人的思想似乎处处要比中国空灵奇特,

  所以能在科学不发达的时代发明一种特殊的性教育,想从根本上除掉爱欲,

  虽然今日看来原是倒行逆施,但是总值得佩服的了。

  现在的性教育的正宗却是“净观”,正是“不净观”的反面。我们真不

  懂为什么一个人要把自己看做一袋粪,把自己的汗唾jīng血看的很是污秽?倘

  若真是这样想,实在应当用一把净火将自身焚化了才对。既然要生存在世间,

  对于这个肉体当然不能不先是认,此外关于这肉体的现象与需要自然也就不

  能有什么拒绝。周安士知道人之大欲不是圣贤教训或因果劝戒所能防止,于

  是想用“不净观”来抵御它;“不净观”虽以生理为本,但是太挠曲了,几

  乎与事实相背,其结果亦只成为一种教训,务阻塞而非疏通:凡是人欲,如

  不事疏通而妄去阻塞,终于是不行的。净观的性教育则是认人生,是认生之

  一切欲求,使人关于两性的事实有正确的知识,再加以高尚的趣味之修养,

  庶几可以有效。但这疏导的正路只能为顺遂的人生作一种预备,仍不能使人

  厌弃爱欲,因为这是人生不可能的事。

  《欲海回狂》——佛教的“不净观”的通俗教科书——在有常识的人看

  了是很有趣味的书,但当作劝世的书却是有害的。象杨汉公辈可以不必论矣,

  即是平常的青年,倘若受了这种禁欲思想的影响,于他的生活上难免种下不

  好的因,因为性的不净思想是两性关系的最大的敌,而“不净观”实为这种

  思想的基本。儒教轻蔑女子,还只是根据经验,佛教则根据生理而加以宗教

  的解释,更为无理,与道教之以女子为鼎器相比,其流弊不相上下。我想尊

  重出家的和尚,但是见了主张“有生即是错误”而贪恋名利,标榜良知而肆

  意胡说的居士儒者,不禁发生不快之感,对于他们的圣典也不免怀有反感,

  这或者是我之所以不能公平的评估这本善书的原因罢。

  (十三年二月)

  □1924年

  2月

  16日刊《晨报副镌》,署名槐寿

  □收入《雨天的书》

  读京华碧血录

  《京华碧血录》是我所见林琴南先生最新刊的小说。我久不读林先生的

  古文译本,他的所有“创作”却都见过。这本书序上写的是“壬子长至”,

  但出板在于十二年后,我看见时又在出板后两三个月了。书中写邴生刘女的

  因缘,不脱才子佳人的旧套。梅儿是一个三从四德的木偶人,倒也算了,邴

  仲光文武全才,亦儒亦侠,乃是文素臣铁公子一流人物,看了更觉得有点难

  过。不过我在这里并不想来攻击这书的缺点,因为林先生的著作本是旧派,

  这些缺点可以说是当然的;现在我所要说的是此书中的好处。

  《碧血录》全书五十三章,我所觉得好的是第十九至第廿四这五章记述

  庚子拳匪在京城杀人的文章。我向来是神经衰弱的,怕听那些凶残的故事,

  但有时却又病理地想去打听,找些战乱的纪载来看。最初见到的是明季稗史

  里的《扬州十日记》,其次是李小池的《思痛记》,使我知道清初及洪杨时

  情形的一斑。《寄园寄所寄》中故事大抵都已忘却,唯张勋战败的那年秋天,

  伏处寓中,借《知不足斋丛书》消遣,见到《曲洧旧闻》(?)里一条因子

  巷缘起的传说,还是记得,正如安特来夫的《小人物的自白》里的恶梦,使

  人长久不得宁贴。关于拳匪的事我也极想知道一点,可惜不易找到,只有在

  阑陀的《在北京的联军》两卷中看见一部分,但中国的记载终于没有。《驴

  背集》等书记的大略,没有什么用处。专门研究庚子史实的人当然有些材料,

  我只是随便看看,所以见闻如此浅陋。林先生在这寥寥十五页里记了好些义

  和拳的轶事,颇能写出他们的愚蠢与凶残来。外国人的所见自然偏重自己的

  一方面,中国人又多“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不大愿意记自相残杀的情形。

  林先生的思想虽然旧,在这一点上却很明白,他知道拳匪的两样坏处,所以

  他写的虽然简略,却能抉出这次国民运动的真相来了。

  以上是两个月前所写,到了现在,又找了出来,想续写下去,时势却已

  大变,再要批评拳匪似乎不免有点不稳便,因为他们的义民的称号不久将由

  国民给他恢复了。本来在现今的世界排外不能算是什么恶德,“以直报怨”

  我觉得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盗亦有道,所以排外也自有正当的方法,象凯

  末尔的击破外敌改组政府的办法即是好例。中国人如图自卫,提倡军国主义,

  预备练成义勇的军队与外国抵抗,我虽不代为鼓chuī,却也还可以赞同,因为

  这还不失为一种办法。至如拳匪那样,想借符咒的力量灭尽洋人,一面对于

  本国人大加残杀,终是匪的行为,够不上排外的资格。记心不好的中国人忘

  了他们残民以逞的事情,只同情于“扶清灭洋”的旗号,于是把他们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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