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2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怎么责备了。孟子说老吾老,又说幼吾幼,今《老老恒言》有书可读,闻有

  《幼幼集成》,却无意去看,恐怕只是普通的小儿科罢。老人虽衰病,尚能

  执笔,故可自做书自看,小孩子则话还说不好,难怪无所表见,若父兄忙于

  功名,亦无暇管闲事也。

  此外还有一点意见。我觉得养老乃是孝之jīng义。从前见书中恭维皇上,

  或是他自夸,常说以孝治天下,心里总怀疑,这是怎么治法呢?近日翻阅《孟

  子》,看到这样一节,这才恍然大悟。《离娄上》云:

  孟子日,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

  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

  伯善养老者。又《梁惠王上》云: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jī豚狗彘之畜,无失其

  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

  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同样的话,孟子对了梁惠王齐宣王都说了一遍,意思极是郑重,很可见养老

  之政治的意义。《说文解字》八云:“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

  承老也。”又云:“七十曰老,从人毛匕,言须发变白也。”由是可知,善

  事父母亦着重在老年,我想中国言孝之可取即在于此。从前我写过《家之上

  下四旁》一文,曾说道:“父母少壮时能够自己照顾,而且他们那时还要照

  顾子女呢,所以不成什么问题。成问题的是在老年,这不但衣食等事,重要

  的还是老年的孤独。”只可惜后世言孝者不注重此点,以致愈说愈远,不但

  渐违物理,亦并近于非人情矣。《老老恒言》在此点上却大有可取,盖足为

  儒门事亲之一助,岂止可送寿礼而已哉。

  □1940年

  7月刊《中和月刊》1卷

  7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味集》

  宋琐语

  郝兰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学者。他在乾嘉时代主要的地位是经师,但是

  他的学问里包含着一种风趣与见识,所以自成特殊的格调,理想的学者我想

  就该是那么样的吧?近日拿出《宋琐语》来读,这是一册辑录书,早一点的

  有周两塍的《南北史裙华》,再早是张石宗的《廿一史识馀》,虽然都还可

  以看得,也只是平平罢了,但郝君的便有点儿不同。小序云:

  沈休文之《宋书》华瞻清妍,纤秾有体,往往读其书如亲见其人,

  于班范书陈寿志之外别开躁径,抑亦近古史书之最良者也。

  他赏识《宋书》的文章,很有道理,所录凡二十八类,标目立名,亦甚有风

  致,与《世说新语》所题差可比拟,馀人殆莫及也。本文后偶着评注,多可

  启发人意,读之唯恨其少。如“德音第一”述宋高祖将去三秦,父老诣门流

  涕陈诉事,注有云:

  三秦父老诣门之诉,情旨悲凉,颇似汉祖入关约法时。然武帝此举

  实非兴复旧京也,外示威棱,内图禅代,匆勿东归,而佛佛遂乘其后。

  青泥败窜,几至匹马只轮,义真独逃草中,仅以身免,而关中百二仍化

  为戎场矣。父老流涕,至今如闻其声云。

  “藻鉴第二”记何长瑜在会稽郡教读,不见尊礼事,注云:

  按蔡谟授书皇子,仅免博士之称,长瑜教读惠连,乃贻下客之食,

  晋宋间人待先生已自俭薄乃尔。近日馆谷不丰,贻为口实,京师人遂入

  歌谣,良无怪已。又“谈谐第二十四”引“武二王传”云,南郡王义宣

  生而舌短,涩于言论。注云:

  按舌短亦非生就,多是少小娇惯所为。《颜氏家训》谓郢州为永州,

  亦其类也。

  凡此皆有意致,与本文相发明,涉笔成趣,又自别有意思,如舌短之注,看

  似寻常,却于此中可以见到多少常识与机智,正是大不易及。

  □1940年

  8月

  11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南园记

  奭良著《野棠轩摭言》卷三《言文》中有一则云:

  陆放翁为《南园记》《阅古泉记》,皆寓策励之意,今之人使为达

  官作文,不能尔也。韩败,台评及于放翁,不过以媚弥远耳,亦何足道。

  而后人往往讥之,虽曲园先生亦为是言(见《茶香室四钞》)。先生至

  为和平,持论向为通允,此盖涉笔及之。袁子才独不尔,信通人也。

  前见陈作霖著《养和轩随笔》,有云,“大抵苛刻之论,皆自讲学家始,而

  于文人为尤甚,如斥陆放翁作《南园记》,亦其类也。”当时甚服其有见识,

  今奭氏所言则又有进。讲学家好为苛论,尚只是天资刻薄而已,若媚权臣,

  岂不更下数等耶。士大夫骂秦桧而又恶韩侂胄,已反复得出奇矣,在数百年

  之后还钻弥远,益不知是何意思,憩叟揭而出之,诚不愧为通人,或当更出

  随园之右也。〔曲园先生持论通允,而论放翁未能免俗,盖因和平故乃不克

  为直言以忤世俗耳。〕

  古人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是为读史的正途。向来文人不能这样

  作,却喜欢妄下雌huáng,说千百年前人的好坏,我想这怕不是书房里多做史论

  的缘故么?外国人做文章便不听说如此牵引史事,譬如英国克林威尔,法国

  那颇伦,总算史上有名,而且好坏都有可说的了,却并不那么常见,未必是

  西洋人的记忆力差,殆因未曾学做策论之故吧。无论看哪一部史书,不要视

  为文料或课题,却当作自家的事看去,这其中便可以见到好些处令人悚然,

  是即所谓殷鉴,尔时虽不能惧思,也总无暇写厚于责人的史论矣。

  □1940年

  8月

  18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①本文于

  1941年收入《药堂语录》后,又于

  1944年收入《书房一角》,加入了方括弧内的一句话,同时

  删去了(见《茶香室四钞》)一语和从“古人云”起最后一整段。

  燕窗闲话

  《燕窗闲话》二卷,光绪辛卯年刊,题江yīn郑守庭先生著,盖其门人辈

  所编刻者也。卷末附墓志铭,亦其门人所撰,而生卒年月不可考,但记其七

  十五岁时事,云“明年卒”,如抓云雾。惟查卷上记中举人时自云已未生,

  乃知其生于嘉庆四年,卒于同治十三年甲戌。中国为传记于此多不注意,“疑

  年录”之叠出殆亦不得已耶。

  《闲话》所记悉其半生阅历,不说果报妖异,自有特色,虽大事不出教

  读、赈饥、讲乡约诸端,但写小时候琐事,亦复朴实可取。有一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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