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红楼时间密码_陈林【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陈林

  持“遗腹子生于乙未”说的论者当然认为有旁证可求。首先,曹颙有子名“天祐”(《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作“天祐”,《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作“天佑”,“祐”和“佑”古字通),而曹雪芹名“霑”,“霑”与“天祐”有典籍联系,按照我国古代男子命名表字的习惯,“霑”与“天祐”极可能是同一个人。其次,据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日曹頫的奏折:“奴才之嫂马氏,因现怀妊孕已及七月,恐长途劳顿未得北上奔丧。将来倘幸而生男,则奴才之兄嗣有在矣。”可知当时曹颙并无男嗣,故康熙五十年十一月曹颙所生长子必已夭亡,马氏遗腹子“曹天祐”就是“曹霑”,生于康熙五十四年夏。再次,作为小说作者的曹雪芹只有生于1715年,才能赶上曹家的繁华时代,才能具有创作小说的生活基础,才能符合敦敏兄弟所写的“扬州旧梦久已觉”、“秦淮风月忆繁华”等诗句[23]。

  周汝昌先生的意见除了“癸未除夕”的判断出错,其他的说法都有理有据,较之“遗腹子生于乙未”说更为合理。后一种意见以推测为主,既得不到史料的证明,又经不起史料的检验和情理的推敲。曹颙的儿子叫“曹天祐”,难道曹頫的儿子就不能叫“曹霑”?取名“曹霑”就一定要跟曹天祐是同一个人?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又据《五庆堂辽东曹氏宗谱》记载,曹天佑为“颙子,官州同”;始修于雍正十三年十二月(1736年),成于乾隆九年十一月(1744年)的《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也记载说,“曹天祐,现任州同”[24],可见曹颙的这个遗腹子是作过官的。然而曹雪芹的生前好友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叫作“曹霑”的这个人担任过任何官职,相反,清梁恭辰《北东园笔录》四编卷四说曹雪芹“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25];邓之诚《骨董琐记》卷二“曹雪芹”条说:“雪芹名霑,以贡生终,无子。”[26]由此可见,曹颙的遗腹子曹天祐与曹霑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可思议的忘年jiāo

  我们现在假定曹天祐与曹霑是同一个人,生于1715年,看看会出现何种情况。敦诚《四松堂集》里有一首《寄怀曹雪芹霑》的诗,其中写道:

  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接篱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27]

  “虎门”指的是北京西单牌楼以北石虎胡同的右翼宗学,曹雪芹就是在这里与敦敏、敦诚兄弟俩相识相jiāo的。“接篱倒著”,典出《世说新语•任诞》,说的是山季伦(简)经常喝得酩酊无所知,连帽子(接篱)都戴反了。

  从《四松堂集》的《敬亭小传》和卷二《感怀十首》第一首《世父拙庵公》的诗注来看,敦诚是11岁入的宗学,15岁第二次入宗学就读。敦诚11岁入宗学时是1745年,这时哥哥敦敏16岁,而生于1715年的曹雪芹已经30岁了。这个比敦诚大了19岁的曹雪芹,怎么可能与一个小毛孩朝夕相处,剪烛夜话,狂饮烂醉呢?如果这些行为指的是与敦敏相处的情形,那么按照《八旗满洲氏族通谱》的记载,曹天佑至少在1744年还担任“州同”的官职,他为什么要突然改名“曹霑”,跑到宗学里跟一帮青少年厮混呢?

  曾保泉先生看出了这种不合理,他在《曹雪芹与北京》一书中指出,如果不是平辈的关系,敦诚何以能在诗中用“容君傲”?曾先生又提出,11岁的敦诚不大可能与30岁的曹雪芹jiāo往,他们的jiāo往可能是在敦诚15岁之后[28]。可是,即使如此,这种jiāo往与曾先生的质疑仍然是相矛盾的。

  我们再来看看曹雪芹与张宜泉的jiāo往情况。从张宜泉有关曹雪芹的诗作来看,他们曾有过“促膝话新诗”的密切jiāo往。《〈chūn柳堂诗稿〉自序》有一句“想昔丁丑礼部试,我皇上钦定乡会小考,增试五言排律八韵,一时握管拈毫之士,皆鼓chuī休明,和声以鸣国家之盛者,未易更仆数”,钦定乡试增五言排律在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这是不争的史实。

  台湾学者刘广定先生据此认为,张宜泉参加“丁丑礼部试”时至少有十六、七岁,因此大约生于乾隆五年(1740年);蔡义江先生则认为张宜泉出生时间更早,大概生于1739年或1734年[29]。

  蔡义江先生认为曹雪芹生于1724年,所以才会对张宜泉的生年作如此推测。如果曹雪芹生于1715年,他是不太可能与生于1734年或更晚的张宜泉漫步西郊、题诗唱和以及“促膝话新诗”的。除非曹雪芹生得更晚而张宜泉生得更早,两人为同辈的关系。

  贾兰的原型人物是曹雪芹吗?

  《红楼梦》其实对曹颙的遗腹子作了文学描写,小说中的贾兰就是以曹颙的遗腹子曹天佑为原型的。前文已经论证,贾兰生于1709年,比叔叔贾宝玉小3岁。贾兰的父亲贾珠生于1691年,死时才18岁。

  如果曹雪芹就是曹颙的遗腹子曹天佑,那么曹雪芹当然就是贾兰的原型人物。贾兰的形象与曹雪芹“素性放达”、“工诗善画”的形象合拍吗?作者曹頫对待贾兰的态度如何呢?

  从小说的描写来看,贾宝玉和贾兰的jiāo往并不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辈分和年龄的差距,更多是因为志趣和才情的不同。例如小说第二十六回写到贾兰she鹿被宝玉喝阻的情节:

  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she他做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she。”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第365页)

  小说第七十八回将贾宝玉跟贾环和贾兰作了一番比较:

  说话间,贾环叔侄亦到。贾政命他们看了题目。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路,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第1124页)

  作者说贾兰“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这并不是一种夸奖,相反实为暗贬贾兰是一个“国贼禄蠹”的胚子。作者笔下的贾兰“才思滞钝”,“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这哪里是敦敏、敦诚所夸赞的“诗鬼”和“诗才忆曹植”的曹雪芹呢?

  第一一五回写到,甄宝玉对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大谈了一堆“禄蠹的旧套”,“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于是回了一通“酸论”,贾宝玉听了之后甚至开始讨厌他了:

  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贱,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洗净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第15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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