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说了算的!”
盾舞,如龙踞狂风。刀斩,似虎入山林。
燕朝白身上,陡然抖开一圈红黑色的血气,血海羽翼一般展扬开去,末端,已成片片晶莹锋芒!
他破开缥缈的烟雾,一刀穿进了朝亦的胸膛。
时间静止了一刻,下一秒,烛烟尽碎,游廊层层崩裂。
燕朝白发现自己竟站在广都镇央,成都的中心。
眼前便是偌大江湖的缩影。
燕朝白望着来往的刀光剑影,手里还残留着适才空落的穿透感。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在此刻慢慢滋长,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东西,叫做孤独。
苍云很少说话。
破土七郎觉得他就像自己鼎里凉着的一潭死水,除了偶尔冒个咕噜以外毫无生气。
“师父,山下村里有不少孩子,你可以尝试和他们一起…”
苍云翻了个白眼。
苍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和别人交流的,尤其是他跟纯阳走江湖的时候,自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离开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开口说话。
对很多人,他都懒于开口。
毕竟,苍云还是苍云。
一如往日的静默中,碧蓝天际一点白色箭似的飞起,直冲无心岭而来。
原本闭着眼养神的苍云霍然抬眸。
白点很快的近了,一只矫健的白鸽从半空落到苍云肩上,犹自扑棱着翅膀。
苍云解开鸽腿上系着的布条,静静看了半刻。
然后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能够不言而明的人亦不复身旁。
一角黑色被他握在手中,微微露出一抹金色,那是苍云战旗的一部分,剩下的,亦都被信鸽送到在外的苍云弟子手中。
破土七郎能分辨出的,只有那一道背影,如同断翼的战神,在这浩瀚苍穹下渐渐沉淀出悲壮哀戚的色彩来。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
第32章 三十二
三十二
“徒儿过来,为师给你传功。”
燕朝白坐下,闭目。
“徒儿…”温厚的内力顺着经脉游走,却很快被燕朝白体内暴躁的气劲所包裹,月笙的声音迟疑地响起,“你是不是…”
燕朝白陡然一震。
他睁开眼,顿时明白了月笙为何怀疑。
没有哪个小师弟身上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随着内力的流转,他背后刀盾与腰间长剑铮唳相合,隐隐震动不休。
“好吧。”燕朝白没有管顾传功的中断,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点不值一提的波动,“师父,我的战力,远在你之上。”
“不过,你依旧是我的师父。”燕朝白道,“我还有一样东西要学。”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锁,淡淡道:“这本该是由其他人教我的,不过他们似乎,也学的不太好。”
月笙能感觉得到,这个徒弟依旧年轻,就和自己前日见到他时一样的稚嫩,可是,这么年轻的少年,自己却已无法看透。
“我想和这个江湖里的人,有一点联系。”燕朝白道,“我一直以为,没有值得自己付出的人,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燕朝白指了指背后那面巨大的盾,“我非常熟悉它,但是盾的作用,我好像一直没有领会。”
“再者,一个人的话,我觉得,我要撑不下去了。”
同样的想法,在不同的人心中会衍生出不同的结果,若是赤盏,断不会接受这样的说辞,月笙却可以。
至于苍云,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苍云回到了古战场。
昔日刀盾不复,他领了一套入门将士的武器,白色长缨下是一身久违的黑金轻甲,片片狮麟在风中沙沙敲响。
他站的极高,下面便是安禄山的先锋军队。
苍云坐在那滑不留足的山顶边缘上,一条腿在空中轻微地晃。
半晌,他忽的勾起了嘴角。
下着暴雪的午后,狼牙先锋官刚吃完满意的一餐,今天的羊腿烤的很好,非常合他胃口。他剔着牙,掀开帘子准备去外边解手。
雪异常的大,先锋眯着眼睛往天上瞧,漫天雪花毫无停息之势,顷刻便落了他一脸。
在这雪片的狭小缝隙间,先锋猛然看见了一条黑色的人影。
“什么人!”
一瞬间,火光蜿蜒,刀枪成林,万千利箭赫然在弦。
“竟敢独闯我阵,当真胆子不小!”狼牙先锋尚自提防着周围有无伏军,却见那人远远地站了起来,站的笔直。
他不怒反笑:“好,想死,本先锋就成全你!”
苍云没有开口,他只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便直接踏进了破碎的虚空之中。
众人皆是大惊,赶忙张目细看,但闻周围雪声簌簌,未有人声。然而,便在这寂静的荒原上,陡有一道冷光雷霆般划破厚重的雪幕,扬起一弧残忍的刺红。
步停,刀止,人头落地。
先锋官庞重的身躯“砰”一声倒在雪里。
七尺外,苍云慢慢把刀扛到肩头,刀锋尚自一滴滴往下掉着猩红的液体,他向万敌伸出左手,掌心朝上,语气平淡:“降者不杀。”
第33章 三十三
三十三
燕朝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住势头,落下空中。
助人并不是他的初衷,只是,他毕竟隶属国之利器,向需要帮助者伸出援手是苍云军一向提倡的准则。
燕朝白分毫不差地落在对方身侧,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和杨清酒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杨清酒开口道:“你在这做什么?”
燕朝白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带你回去?”
杨清酒亦没有回答,她静静依着那一棵冷树,洋洋洒洒的雪花透过光秃的枝桠尽飘在她身上,燕朝白迟疑片刻,眼前似乎飘过了什么,让他鬼使神差地举起盾,挡在了女孩头顶。
“你们要与安禄山开战了罢?”杨清酒轻声道。
“是。”
“呵,我一早便知道,那不过是无用功。”杨清酒轻笑,“只可惜了琴音姐姐,还有,我的双亲。”
燕朝白不知该如何接话,便静默着听她讲下去。
“朝白,如果有人背叛你,你该如何?”杨清酒一双眼透着火苗似的亮,在这冰冷的天地间摇摇欲坠。
“杀。”燕朝白答。
“那,倘若,这个人姓李呢?”
燕朝白一怔。他虽不通政事,但也绝非傻子,李乃国姓,能被杨清酒单独提起的,必是当今皇帝。
也就是说,背叛了杨家的,是整个大唐。
杨清酒笑了笑:“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她的笑容耀眼夺目,眼睛里的光却片片剥离,大块大块地脱落下去。
燕朝白没有见过那时候的苍云,所以他从未见过如此哀戚的神色,连笑,都可以这么的,接近死亡。
官道,两马绝尘,扬起一路黄沙。
“你快点!再晚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不用知会他师父一声么?”曲汐音道。
“…只怕从他封刀的那日起,他就没有师父了。”
两人说话间,远远已可见关外严守的苍云将士,十七烛手中长鞭一缩一扬,一块黑铁令牌自她袖中急急飞出,正落进小队长手中。
令牌并无多余装饰,只上书一个“燕”字,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两人毫无障碍地入了雁门关。
“你还没回答我,你来这做什么。”就在两毒赶赴的同时,距离雁门关不过数十里的雪地中,杨清酒道。
“前日,安禄山的先锋队伍在古战场全军覆没,我去一看。”燕朝白道。
“他也去了。”杨清酒道,“燕北爻。”
燕朝白微愣,随即咧嘴一笑:“那我就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他抖落盾上的积雪,轻一纵身便掠上了半空,向着原来的目的而去。
几方人马虽是同来,最先行的燕北爻却已到了古战场。
千百具尸首中央,一杆黑金色大旗迎风猎猎,旗尾刀割似的残烈,于雪中苍龙一般张狂。
一人坐在旗下,闻声回头。
他胸口的惨红盖过了脚下那万顷血田,鲜血洇出冰冷的玄甲往地下无声无息地滴,脸上还算干净,一双修长的眼漆黑如墨,眸中一丝光彩都无,毒蛇似的盯在了燕北爻身上。
半晌,苍云微微扬起嘴角,那眼一瞬柔和,目光便又没了焦距,四下游离起来。
“好久不见。”他说,“都这么久了,这里的伤,怎么还是好不了呢。”
第34章 三十四
三十四
若失其鞘,刀便不利。锈迹斑斑,沉戟黄沙,只凭时间长短。
苍云无疑就是那把断折的刀。
但他终究还是一把刀,不是未成器的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