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43)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小张拿枯云开玩笑,说:“等开春啊,咱们上路前,指不定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枯云笑笑,没说什么。他避嫌,大闺女,姑娘家,他是不亲近的,能不与她们单独相处就不单独相处。他更爱去亲近大自然。森林里,山上,来来回回地跑,手伤痊愈后,变本加厉,能好几天都待在山里。李大娘家的老二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好猎手,枯云跟着他学打猎,学用猎枪,还学怎么放血,剥皮,抽筋,割肉。有回他和李老二上山猎白羊,白羊不像羊,更像牛,脑袋上有两根粗角,拧把地盘在一起,打了个绕向里头弯。小白羊一身的白毛,上了年纪的,毛就发黄。这天枯云和李老二猎到了一头落单的老白羊,一个独头。

李老二开了三枪,中了两枪,枯云开了两枪,全都中了,一枪打在白羊脑门上,一枪打在屁股上。这四枪落在身上,白羊还在挣扎,毕竟是几百斤的大活物,流血流干净都得个把小时。李老二和枯云走到还在抽出的白羊跟前,两人蹲下,怡人抽出一把短刀匕首,一个搬起白羊重重的脑袋,一个抹脖子放血。白羊的两颗又黑又大的杏仁眼睛盯着枯云,它眼里是一层水光,水光映出高大的冷杉树影。枝脉错综,遮天蔽日。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李老二剖开白羊肚子鼓捣里头的内脏时,枯云在边上生了堆火。李老二说:“今晚在林子里凑合一晚上。”

枯云应了声,李老二挖出了白羊的大心脏,响亮地拍了两记,大笑出声,扔给了枯云。

这是迈入新年以来他们最好的一次收获。这颗心脏将会是他们的晚餐。

枯云找了个平整的石板,抹去上面的白雪和枯叶,把血淋淋地心脏放上去,先一刀切成一半,再几刀片出六片。串到杉树枝上,架在火上烤。那边厢,李老二已经完完整整地割下了白羊的一副皮毛,他在空中一甩,甩去点血沫子,往身上一兜,围紧了吹了声呼哨,左看右看,煞为满意:“回去让俺媳妇儿把这副皮子熟了,分你一半做身马甲。”

枯云抬头:“您留着吧,过阵子我就走了。”

“走去哪儿?”

“去长春。”

“哎呀,东北地界?那更用得着了,那里冷得很,裤筒子里不塞上两斤棉花甭想过冬。”李老二坐到了枯云边上烤火,暖手,拿出了装酒的皮袋子。

“到时候已经入春啦。”枯云说,李老二喝了一大口酒,爽快地叹出声,把酒袋子递到了枯云跟前。枯云没喝,李老二自己又灌了好几口,他道:“那这杆枪你带着。”

他指的是他借给枯云的猎枪。此时正挨着枯云靠在一棵树上。

枯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大队长不是说要去甘肃吗?你咋去长春?”李老二疑惑,“奔亲戚去的?”

枯云点了点头,没多解释。李老二拿起一根杉树枝,呼呼吹掉了心肉上的热气,说:“上海怎么样?好玩儿不?”

雪地里,那头被开膛破肚的白羊也还在往外冒热气。枯云也吃了片心头肉,肉还嫩着,里面还是冷的,咀嚼着有股血腥气。枯云咽下嘴里的肉,说:“洋人多,时髦的地方多,有舞厅,有影院,马戏团,芭蕾舞,奶油蛋糕,冰淇淋,什么都有。”

“奶油蛋糕是啥子?”

“吃的……上海吃的穿的都多。”

“乐子多。”

枯云笑了笑,李老二问他:“那你咋从上海走了?”

枯云说:“乐子太多,无福消受。”

李老二大笑,枯云又吃了两片肉,捏着匕首去把那头白羊给分成了四大块。他热火朝天地干活儿,李老二喝酒,吃肉,和他说话,夸他厉害,比小张小王强,见血分尸,面不改色。枯云干完,拿布巾一抹脸,兜上外衣缩在火堆边取暖。李老二酒喝多了,滔滔不绝,拉着枯云还要讲话,说:“我瞅着你,就是个角色。”

“哪儿的话……我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枯云道,他看着李老二,“给您机会去上海,您去吗?”

李老二眼如铜铃:“我?我去上海干啥子?不去,上海哪比得上清水沟。”

“您还没去过,怎么知道比不上?”

“金窝银窝,不如狗窝,你说不是?且看看你,上海去了吧,还不是回长春奔亲戚了?”

枯云笑着:“您说得在理,我就不该出去,原先就该在老地方待着,一出远门,什么都给败没了。”

李老二一咂摸嘴,又道:“出去也有出去的好,你不出去咋知道家里的好?你没活过,咋知道这辈子是好是坏?”

枯云往火里添了两把干树枝,火星在他眼里跳动,他道:“这辈子还能怎么坏?”

李老二悠悠哼起山歌,很小声的。夜里,他们都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怕引狼。

枯云睡下时,他听到李老二在唱:月亮啊,你多明亮,刷白我母亲的黑发。星星啊,你多明亮,刺痛阿芳的眼眶,不要怕,不要怕,我就在归家的路上。

没过几天,枯云就启程了,李老二送了他一匹高头大马,那头白羊的皮子他切了一半给枯云,垫在了马鞍上面。枯云走得很悄悄,趁大家伙儿都去了城里赶集才走的,只有李大娘和李老二来送他。

枯云翻身上马,李大娘塞给他许多烙饼馍馍,低头抹眼角,老人重感情,很是舍不得他。李老二一拍马屁股,冲枯云一扬手臂,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了一个最尖锐,最响亮的呼哨。

太阳高悬,通往村外的路途一片亮晶晶的。

枯云叹气,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他又一叹:“是啊,这辈子还能怎么坏,活都活了。”

他又一笑,扬鞭策马北去。

第20章

此去长春,路途遥远,万幸的是,枯云没遇上太多的艰难险阻,也归功于他一路谨慎,从不走官道,专挑艰险歧途,快进山西时,还叫他在路上伏击了两名拦路抢劫的土匪,一人送了他们一粒枪子。到了山西,更可谓顺风顺水,汾河两岸往来密切,无论是交通还是治安都是井井有条,颇讲秩序规矩的,老百姓的生活比起陕北一带显得富足殷实。枯云找了间客店歇脚,顺道打听搭火车北上的事。太原有火车通北京,北京的铁路能一直通到哈尔滨。

线路是问清楚了,可要坐火车,一匹马,一杆猎枪就成了难题。听说出关的列车上稽查严格,尤其是往新京——也就是长春去的班车上,都有日本兵巡逻,对年轻的中国男子青眼有加,轻易是不会放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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