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42)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不怕啊,我们李队长在呢,也让他除了老乡家里的鸡鸭牛羊,也琢磨点别的事儿!”说完,军医抱起木盒子就跑了出去。光祖冲着她背影瞎比划,探出半个身子就喊:“晚上可别循着鸡汤味找过来!”

外头冷风飕飕,他赶忙缩了回来,勾着脖子坐得离土坑近了些,继续剥栗子。

枯云往窗外看去,那军医跑得欢快,一蹦一跳地进了不远处的农家小院里。院门口有两个乡亲在卸柴火,军医上去给他们帮手,远远地,枯云似乎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你们的革命氛围怪轻松愉悦的,怪不得那么多大学生都想搞革命。”枯云说,眼神收了回来。

光祖皱鼻子,斜着眼看着他:“那都是不想考期末考的,你看每年夏天,冬天,大学生游行闹最凶。”

枯云一愣眼:“你怎么这么埋汰你们的革命主力。”

光祖不响,过了会儿,问枯云:“你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妇女活动你都组织过了,让天星给你写封推荐信,他资格老,说话有分量。”光祖说,“电台修好了,我们要去甘肃,修不好也去。”

“伤员怎么办?”

“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留下。”

枯云把手放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他问光祖:“你们去东北吗?”

“东北?”光祖不懂,寻求解释,眼里也是疑惑的。枯云也是有些许的蒙昧,他道:“不是要救国吗?国家一大块都被割去了,不去东北救吗?”

一桶栗子剥完了,光祖脱下手套,捏着拿在手里,沉思片刻后,说:“我们有一些游击队在东北。”他稍抬起头看枯云,“时机还有待成熟。”

枯云不响,晚上光祖在这屋招待晚饭,村里的乡亲们和先头部队的其他人都来了。三个伤员行动不便,光祖亲自送了饭菜汤过去的。得知枯云是光祖的师弟还有他在上海的一番作为后,大家甚为热情地拉拢他,要他和他们一块儿去甘肃,革命队伍正是需要壮大的时候,他们需要枯云这样的新鲜血液。枯云总是笑,晚饭过后,光祖又来催他拿主意,他们离开清水村就在这几天了。

枯云说:“我是伤员啊。”

光祖道:“现在去东北,你能杀一个日本人,两个日本人,但你能让他们全部撤退了吗?”

枯云思量了会儿,依旧是没能理清头绪,没能作下决定。他道:“你让我再想想。”

他这一想就是三天过去,通讯员没能修好电台,光祖决定,明早就收拾行装,出发去甘肃。那三名伤员都是愿意一起上路的,再苦再难都不怕,几个村民过去劝说,冬天还在陕北境内肆虐,老乡们也是怕他们上了路丢了性命,主动留他们在村里养伤。光祖来问枯云的想法:“你要是想留下,就和他们一起留下吧,要是改变了主意,等他们伤好了,你们一起来甘肃找我,还是等开春,我来带你们过去。”

枯云这三天里都在屋里窝着,来看他的人不少,三五成群坐在炕边闲话家常,漫谈革命故事。枯云对光祖道:“我想好了。”

“去还是留?”

枯云说:“昨晚梦到了杨妙伦。”

“你不要总陷在过去,别太自责,人要往前看。”

枯云笑了:“我要是不陷在过去里,我也不会成了你师弟。”

光祖哑然,只好听枯云继续说。

“你们的革命,我是很想参与的,我觉得你们一定能改变什么,我也很好奇你们能改变的东西,但是我……”枯云垂眸,“人生苦短,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国家被救了的一天,我等手好了,我去东北。”

光祖怔了怔,最后还是笑了,和枯云握了下手,给他留了些盘缠,道:“成天给你灌输革命思想,你这榆木脑袋,驴脾气,就认死理,认自己的理。”

枯云看看那些钱:“人不都这样吗?认自己的理。”

光祖拍他一下:“别看来看去了,正经钱。”

枯云笑笑,没和他客气。光祖穿上大衣,拢好围巾,帽子,临出门前又问枯云:“那个女明星……你三天两头梦到她?”

枯云靠在枕头上,枕头里塞的是荞麦皮,娑娑地响。他说:“她像我的姐姐一样。”

“你啊,得赶紧梦点别的。”

枯云说:“也梦别的,梦到女明星,想哭,梦到别的,哭都哭不出来。”

光祖没响,和枯云挥了下手,他也没说再见,人走出去,给枯云带上了门,到了院里,隔着窗户又和他挥了挥手。这便是告别了。

晴天里,光祖一行十多人,牵着两皮瘦马,顶着呼啸的寒风,渐渐地走出了枯云的视线。他听到有人大喊:“同志们!再会!!在甘肃等我!”

甘肃是什么样的一座城市,枯云没有任何的概念,他和来屋里给他做饭的个老大娘还有搬来和他住一屋的一个伤员小张闲扯,老大娘和小张都没去过甘肃,他们就一直聊甘肃,说那里大约没有村沟沟里冷,那里的天说不定要灰一些,烧煤的人家多,那里吃不上热乎的鹿肉,羊肉汤大约还是有的。刀切面似乎颇为流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天夜里,枯云半夜起来,他还是哭不出来,气都喘不过来。他往身旁摸,摸到柔软的被褥。土炕上干燥温暖,枯云嗅嗅鼻子,他问小张,很小声地。

“小张,我们屋里是不是有东西发霉了?”

小张的呼噜声停顿了下,又响起。

枯云仰起头看屋顶,木头搭建的屋顶,数根房梁横在黑暗之中,像一根根墨条。枯云在炕上坐了一宿。

枯云的手伤好些后,帮着村里的乡亲干农活,靠山吃山,村里只有一片红薯地,冬天也不需要翻种,枯云经常地是背上背篓,拿根合手的木棍子跟着几个老乡钻树林去。冬天也能收木耳,翻香菇,还能拾些没能及时收成的黑核桃,这些核桃肉不能吃了,做些加工处理就能卖去县城里给人盘着活动筋骨。一天下来,背篓里的收获不少,枯云不怎么爱说话,但却也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别人来和他讲话,他都会应答的。

吃了吗?

嗯。

吃了什么呀?

李大娘给的柿饼。

唉,那感情好,回头晚上上咱家吃面条去?

嗯,好,多谢了。

不多一句,不少一句的,枯云和乡亲们都熟悉了起来。皮相好,终归是要占点便宜,有两家的大姑娘总爱来给枯云送饺子。自家晒的菜干,拌上猪油,搅合上一点猪肉碎,白面皮这么一捏一包,也不知怎的,总会多做一大碗,二十来个,就给枯云送过来了。枯云吃不完,招呼小张一块儿吃,到了春节里,吃不完的东西更多,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把枯云从上海来的背景说了出去,年三十的晚上,枯云和伤员们在村长家帮着下饺子,一个大姑娘就来了,蹭在门口往里头瞅了眼,见着枯云,往屋里扔下一包红布包就跑开了。小张过去打开一看,里头是两块年糕,年糕上还铺了层黄黄的小花。甜得掉牙的桂花糖年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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