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蓬山此去前传) by 夏隙【完结】(2)

2019-04-25  作者|标签:


☆、封住沈香

  楔子
  
  大瑾376年,先皇三子君绕绝於乾玑殿登基为帝,改年号“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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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住沈香
  
  夜空像被墨水染尽的幕布,幽蓝而深邃,上面细细碎碎的点缀着糖霜似的繁星,远处湖水冻结前的潮气缓缓氤氲开来,微凉的风都带着湿润。深夜中十步一隔的华灯像一双双窥探世事的眼睛,火光或隐或现,满满的淫靡包裹着肃杀的味道。
  
  君绕绝手提琉璃宫灯,向西边的冷宫走去。越走着,感觉阴气越重,不由得裹紧了大氅,耳畔边掠过呼呼的北风,好似无数冤魂的哀鸣,比起东边传来的丝竹柔靡,这里就像是另一个冬季。
  
  他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到了冷宫门前时停下了脚步,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一扇破旧的木门对他而言好像是不可逾越的阻碍。
  
   半晌,君绕绝推开门,门顶簌落落地掉下许多灰尘。他没有理睬,目光完全被立在窗前的那人缠住,执着地不愿离去。
  
  君绕绝阖目,沈沈地呼吸着,再睁眼时那人已经转回了身,月华从窗口闯进来,披在他周围,又多余似的清凌凌洒了一地。
  
  那人未语先笑,端端儿是一帘江南的烟波皓月,凝翠和风。狭长的凤眸有水一般波光流转:“你来了。”
  
  君绕绝没答话,屋子里一下子沈寂下来,真切的能听到计时的沙漏来回颠倒的声音。
  
  那人接着道:“应该是称皇上了,皇上日理万机,还屈尊罪臣寒舍,想必有话训诫。”
  
  君绕绝拧紧了眉头,脸色阴沈的要滴出水来:“你这是寒碜我呢。”
  
  那人依旧清浅的笑,好像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君绕绝忍住探向他的手臂,慢吞吞地道:“群臣力荐,将你凌迟。”
  
   “罪人理应千刀万剐。”
  
  他的口气好像在谈论天气的阴晴,淡淡地,没有一丝起伏波澜,仿佛将死之人不是他。
  
  君绕绝莫名其妙地被激怒了,伸手狠狠拽过他的身子:“你!”
  
  双目对视,良久,君绕绝放开手,咬牙切齿咀嚼着那人的名字:“君清酌!”
  
   “皇上这麽愤恨做什麽?成王败寇,我还输得起。”
  
  君清酌的眼底深邃的好似这晚的天空。他永远都是如此的清淡,如此的漫不经心,就像一块冰,永远焐不热,不甘心的结果就是化成一滩水。
  
   对着他,君绕绝的脾气点了炮竹般,他猛然反手取下墙壁上悬挂的利剑,剑光闪现,直指君清酌细白的脖颈。
  
  君清酌没有理会下颌冰冷的触感,顾盼间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幽幽叹气,看向君绕绝的眼角隐约闪烁流光。
  
   “你这样,可怎生是好……”
  
  君绕绝蓦然瞪大了双眸。
  
  他还记得,二人的邂逅,也是在初冬的深夜,就像今晚。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胸无大志每日斗机走狗的纨!子弟。
  
  那夜他在太子君绕响的加冠庆宴上溜走,欲寻个清静地儿解决掉顺手牵羊来的几坛三十年陈的花雕。却听不远处的一片梅林里传来阵阵箫声。
  
  君绕绝不是风雅之人,但纨!子弟怎麽着也离不开“附庸风雅”四字。待到最後一音**着消散在郁郁梅花间後,朗声笑道:“当真好听的紧,不知乐师可否出来,与本王一见?”
  
  说着向梅林深处走去,双手负在背後,胜似闲庭信步,一双灵动的桃花眼顺着箫声传来的地方寻觅。
  
  眼前仿佛换了一番天地。
  
  眼前人一袭素白锦袍,倚着身後古树,精致刺绣暗纹的腰带松松垮垮垂在腰间,乌发未绾,如锦如缎,散在身侧。天边冰轮被花瓣枝桠绞隔,斑驳着,碎了满地,点点光斑浮在他发上、肩上,渺渺然不似人间。
  
  君绕绝不由自主地屏息:“北方有佳人……”
  
  那人口吻淡淡:“王爷过奖。”
  
  君绕绝扬起浓墨般的眉,毫不掩饰眼底惊艳:“你是谁?”
  
   “清酌”,那人一字一句,嗓音似空谷月色,“君、清、酌。”
  
  君绕绝浑身被雷劈中般猛然一震,手中花雕啪地应声跌地。
  
  君清酌,泛黄史书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人物,翻手振长策而御宇内,覆手执搞朴而震天下。为人风流不羁,不拘小节,才华经天纬地,锋芒必露,手段凌厉狠绝,引无数英雄折腰。
  
  相传十四岁随军上战场,主帅刘知良私通敌国洛国,君清酌设鸿门宴以仅三十亲兵斩杀刘知良於阵前,并坐镇军中,一举击溃有“天下一雄”之称的洛国将领秦正誉,一战成名。
  
  浓浓酒香飘散,与梅香难舍难分。
  
  君绕绝脸色闪过一丝阴骘:“息亲王仙逝十数年,你擅称其名讳,可知死罪!”
  
  那人浅笑,仰首望向破碎的天际,手心接住散乱月光,幽幽叹息:“原来这麽久了……“
  
  君绕绝惊疑不定:“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那人略略看向他,眼角氲着水波流转,“我也想知道呢。”顿了顿又道,“你怕了?”
  
  君绕绝恼羞成怒,大跨步上前捏住那人手臂,矍然俯手把这亦人亦鬼推在古树上,困於自己双臂之间。
  
  想他堂堂龙子凤孙,虽非明日帝王,却还会怕了区区一只小鬼儿不成!
  
  君清酌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雕梁画栋,笑道:“你该走了。”
  
  君绕绝慢慢放开他,面色阴晴不定。
  
  君清酌站定,略略整理了衣衫,抬眼看他:“快走吧。”说着举手折下一只粉嫩结霜的梅花,转着花枝,凑到鼻尖下轻轻嗅着,“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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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簌簌地落了一宿,天地被涂成一色,纯洁的像童话里的世界,将所有罪恶埋葬在地表之下,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送走一语多关的太子,君绕绝长长的叹气,目送那顶杏黄的四蟒轿子渐渐消失,便回了自家府邸。
  
  侍从长福见趴在书房桌子上的主子自太子来了之後就一直呆愣愣的,便问道:“主子,可是有什麽心事?”
  
  君绕绝动也没动:“嗯,有。”
  
   “有什麽话跟奴才说说,心里也好受些,出了这门,奴才就是哑巴,谁也不告诉。”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梅花,但是花瓣要比寻常的大一些。”君绕绝转了眼珠,直勾勾看着长福。
  
  长福心底一突突,立刻会意:“奴才大字不识几个,王爷您都不懂,奴才就更不懂了。”
  
   “去拿衣服,本王要进宫。”
  
   “这麽晚了,进宫做什麽?”
  
   “多事儿!”君绕绝站起身,抿嘴皱眉,“本王去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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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墙绿瓦厚厚地压在雪下,金壁辉煌的宫殿也不得不身披素缟。
  
  打发走识趣的长福,君绕绝手提宫灯,再次走进了那片梅林。
  
  梅林深处,一人倚着树干,向他盈盈浅笑。
  
  君绕绝听到自己心底,有什麽东西在流动,哗啦一下子倾泻了满心窝。
  
   “我只是来问,这是什麽品种的梅花。”
  
   “此花名为江南无所。”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鬼。”
  
  君清酌悠然道:“你来帮我确认一下,不就知道了。”
  
  承泽十四年,太子与二皇子君绕藤之间的矛盾激烈升温。
  
   “你说争什麽啊,那个位置就那麽好麽。”
  
  隆冬北风呼啸,二人早已转移了地点,当君清酌按下地下室开关的时候,君绕绝啧啧称奇,一脸垂涎:“地下是不是还有一堆金银珠宝什麽的~?”
  
  君清酌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出去万不可说自己是君氏子孙,堂堂炙亲王如此贪恋钱财,岂不叫人笑话。”
  
   “那有什麽,”君绕绝理所当然,“钱还有人嫌多吗。”
  
  君清酌哑然失笑。
  
   “本王人生夙愿就是做一富贵闲人也,不知道太子和二哥为何就那麽喜欢天下这副担子。”
  
  君清酌慵懒地仰躺在光滑的石床上,听到此番言论,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江山社稷,为皇为尊,把别人踩在脚下享受众生仰望,谁能抵住此等**。”
  
   “你不就是麽?”
  
  君清酌一怔,复又笑道:“手给我。”
  
   “诶?”
  
   “给你看相。”
  
  手掌被握在君清酌的手里,君绕绝看着那白皙纤长的手指,骨节似花枝般鲜明,白玉的手背下蔓延着隐翠,心底涌动的河流更加泛滥:“绝艳惊才的息亲王也相信怪力乱神之说,看来史书着实不可信。”
  
  君绕绝的掌纹纷繁杂乱,纹路深刻。君清酌摩挲着其中一条:“倒是个多情的种子,可惜情路坎坷,易惹情伤。”
  
  君绕绝凝视着君清酌线条清朗的侧脸,额尔笑道:“大丈夫说什麽情情爱爱,叫人笑话,还是看看我以後会不会饿死街头的好。”
  
  这个人是个谜,宫闱秘辛多如杂草,他也不过是其中一点,君绕绝无所谓他的前尘过往,只要他在,只要他和他能够像现在这样闲适,其他的都只是云烟过眼。
  
  君清酌接着道:“你将来非富即贵,而且……还是个帝王命。”
  
  君绕绝蓦地瞪大双眼:“放肆!此话岂可乱讲!”
  
  君清酌淡淡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气氛遁入沈寂,暗夜里的烛火像一只诡谲的眼睛,洞悉浮尘聚散。
  
  临走前,君绕绝眼底深沈,声音不大,语调缓慢,却直指人心的桀骜坚定:“本王的命,在自己手里,就是天要掌控,也得问问本王同意否。”
  
   二人对视良久,君绕绝转身离去,君清酌目送他的背影,浅浅的弯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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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泽十五年除夕是在边塞的金戈铁马声中渡过的。
  
  此时的大瑾再也没有了当年曜宇帝时期四海臣服,八方朝拜的辉煌。即使边塞的增援书一封接一封,承泽帝依旧停朝三日,户部堂而皇之地挪用军饷准备除夕晚宴。
  
  盛宴上群臣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弥漫着王朝末世独有的糜烂味道。
  
  然,盛宴**时分,礼部侍郎郭焕进谏言,御史载其原话录入史书:“想当年曜宇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而今大瑾边塞危机,连连败退,还请陛下莫要耽於安乐,勤於朝政,重振我泱泱大瑾之国威!”
  
  翌日,郭焕辞官归家,明年卒。
  
   而现在时间,是郭焕逝世前半年。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烽火狼烟,一曲梅花落,这些词汇好像被一只无形的画笔挥毫泼墨在天地间,绘出了一幅边塞粗犷的画卷。
  
  太子君绕响请缨亲自出征,被承泽帝以“储君乃国之根本”驳回。
  
  正月十六,加封二皇子君绕藤为震远大将军,领兵十四万,远征边塞,光复大瑾国威。
  
  四月,边塞捷报,以鈚奴为首的叛乱部落主动请降。
  
  太子代天子出席议和,席间突生变故,太子被俘,震远大将军设计秘密营救,却不想黄雀在後,参与营救的三十精兵无一生还。
  
  近日的早朝气息紧绷,端坐九龙椅之上的帝王眼神锐利,一一扫视过匍匐在他脚下的臣子,不置一辞。
  
   被扫视的诸位不再如平日里巧舌如簧,头颅低垂,恨不得化身鸵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清晰可现。
  
  承泽帝冷哼一声,打破了一堂沈寂:“一群废物。”
  
   兵部尚书秦燃左踏一步出列,略弯着腰身道:“阳关城江家世代将门虎子,臣以为,何不以其诱出鈚奴军队,再部署文西、凉州二城夹击,一举擒下!”
  
  承泽帝道:“可怜我大瑾朝堂竟无可堪大用之人!”
  
  阳关城乃边塞重镇,自大瑾立国起,历代帝王对此地均有不同程度的政策以安民心。共圣帝时,更有太子君泽坤与国师顾倾绝重辍鈚奴,使大瑾权威巩固至鼎盛。
  
   而近年来,大瑾多内部权利更迭纷争,对边塞诸城的关注不复往昔。帝王多疑,也在情理之内。
  
  秦燃再施礼,接着道:“臣请奏,请炙亲王前往前线协调诸事。”
  
  大堂内再次沈寂。
  
  秦燃少年入仕,深得圣上青睐,出任兵部尚书已一年有余,兢兢业业,禁军的军风军纪从上到下焕然一新。是为数不多的只忠於君,未参加任何党派斗争的中立派。
  
  太子与二皇子诚亲王都曾不遗余力的拉拢过他。然此人过於耿直,把二人毫不留情面的拒之门外,恨得太子和诚亲王牙根儿痒痒。
  
   而此刻,中立的秦燃,兵部尚书,亲口提议要君绕绝出征前线,其中隐喻不言而喻。
  
  可那是三皇子、炙亲王!整日斗鸡走狗应付差事的纨!子弟!
  
  承泽帝微怔,又瞬间眯起眼睛。
  
  君绕绝垂首不语,感受到父皇目光如有实质,好像要刺透他的身体,把那颗鲜红的心脏牢牢掌握在控制之下。
  
  时间停滞,驻足观赏这场皇家百演不厌的戏码。
  
  承泽帝是踩着血和肉一步一步爬上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的,太过清楚兄弟阋墙父子相残是因为巨大的**而抽丝剥茧出的最最真实的人性。
  
  君绕绝出列,俯身三拜,对秦燃道:“蒙大人不弃,本王驽钝,何敢轻忽守护大瑾的战士的性命!”
  
  秦燃刚欲回话,只见承泽帝挥手起身,旁边内侍高喊“退潮──”。
  
  恭送走皇帝,诸位大臣都迫不及待的离开压抑的乾玑殿。君绕绝看了看同样没有动的秦燃,心领神会,和他一起缓缓向殿外走去。
  
  刚出大殿,君绕绝问道:“不知大人何意?”
  
  秦燃举头凝望着被金碧辉煌的宫墙包裹住的四角天空,至少在这一小块地方,还是一片晴朗。
  
  太阳在两人的瞳孔中反射出微弱的光,秦燃道:“还请王爷移步寒舍一叙。”
  
  秦燃的府邸位於城西与市郊交界处,平凡无奇的旧宅,立在民宅间毫不起眼。
  
  君绕绝初而诧异,笑道:“莫不是父皇克扣大人工钱,连修修宅子都囊中羞涩。”
  
   “王爷说笑了,”秦燃甩甩官袍拖沓的长袖,“现下国库吃紧,为官者自是要以身作则,勤俭节约。”
  
  君绕绝细细咀嚼其中含义,总觉得秦燃的语气有些……愤懑。
  
  初春的风带着微凉缠绕在刚发嫩芽的绿意上,宅子内部一如它的外表朴实无华,但是多重的顽石给其添了些许趣味。
  
  君绕绝的目光逗留在一块卧狮形状的石头上,想那些达官贵人精心修刻雕琢的园林,没有那一种可以媲美自然赋予的本质外衣。
  
  次落的低矮瓦房围成四合,木质的横梁颜色深浅不一,边角处开始有了腐朽的痕迹,偏门前方用编织整齐的篱笆圈起,细细打量,竟是一方药圃。
  
  药圃里,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背对着他们,双腿跪在混着早春灰雪的泥土上,趴在那里不知道在捣鼓什麽。
  
  秦燃嘴角一抽,喝道:“曦儿!你又在做什麽!”
  
   被点到名字的小女孩无辜地转过头来,粉嫩的小脸上镶嵌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秦然,水汪汪的,如同阳光照进小潭,清澈见底,看的人心里都酥得能挤出水来。齐齐的刘海乖巧的覆着额头,但是两边的脸蛋蹭上了泥土。更让秦燃发指的是,她脏兮兮的手上还握着一只啃得乱七八糟的桃子。
  
  见秦燃满布阴云,小女孩扁扁嘴,软软糯糯地唤道:“爹爹……”
  
   “还不快过来向王爷行礼!”
  
  小女孩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爬起来,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厚厚的红色小袄,摇摇晃晃地走向君绕绝,一边走还一边抓紧时间啃了两口桃子,嘴巴塞得鼓鼓的,支出了两个小肉球,含糊不清道:“王爷好。”完全无视她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秦燃深吸一口气,有点破罐子破摔:“王爷见笑了,臣管教不严,还请王爷恕罪。”
  
  君绕绝哈哈一笑:“令千金天真无邪,是个真性情!”说完弯下身子抱起小女孩,担在自己的小臂上:“曦儿刚刚做什麽呢?”
  
  小姑娘明显没有听出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儿,歪了歪小脑袋:“你怎麽知道我叫曦儿?”
  
  君绕绝大言不惭:“哥哥无所不知。”
  
   “那不是神仙?”
  
   “是啊。”
  
  小女孩先是兴奋,又突然撅起小嘴摇了摇头:“你不是神仙,曦儿见过神仙的。”
  
   “诶?那曦儿讲讲,神仙长什麽样儿?”
  
  君绕绝只当小女孩信口胡说,想逗逗她,没想到小家夥一脸认真道:“神仙哥哥可好看了!穿着白衣服,会吹好听的曲子,还给了曦儿一枝花,”大眼睛委屈地垂了下去,“可是花都谢了……”
  
  君绕绝仰头望天……怎麽听着……这麽熟悉……
  
   “曦儿在什麽地方见到他的?”
  
  小丫头想了想:“上一次和爹爹去皇宫吃饭,曦儿偷偷溜出去玩,迷路了,在一个全是花的树林里见到的,我还给了他一个我藏在口袋里好久的桃子,对了,”小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啊掏,掏出了一个形状诡异却没有变形的桃子递给君绕绝,“给你,哥哥。”
  
  君绕绝接过,笑道:“原来曦儿喜欢吃桃子,下次哥哥给你带好多好多来好不好?”
  
  曦儿眼睛刷的亮了,小脑袋自觉把笑得有诱拐小孩子嫌疑的炙亲王划分到“好人”那堆儿,伸出小指:“拉钩!”
  
  秦燃在一旁想插嘴很久了,无奈王爷和自家闺女相谈甚欢,一直没逮到机会,趁这时板起脸道:“曦儿,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嗯,娘还教我背了诗。”小家夥摇头晃脑地,“独有成蹊处,穠华发井傍。山风凝笑脸,朝露泫啼妆。隐士颜应改,仙人路渐长。还欣上林苑,千岁奉君王。”背完对着爹爹,眼睛闪烁着求表扬的光芒。
  
  君绕绝念道:“还欣上林苑,千岁奉君王……秦大人,尊夫人也是有心之人啊。”
  
   “哪里,妇道人家,略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放秦曦小盆友继续挖泥巴,秦燃惆怅地说出毫无威慑力的“回去读书”而被女儿理所当然忽视之後,也只好认命。
  
  书房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红木桌案上堆着一摞还未批复的公文,君绕绝撩袍,不客气的坐在暖宝炕上,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秦燃关上门,坐在君绕绝对面:“王爷如今也该想想今後的事了。”
  
  君绕绝抬起眼皮:“今朝有酒今朝醉。”
  
   “王爷!如今朝堂混乱,陛下也有心无力。太子生性多疑,诚亲王阴鸷狠戾,若此二人当政,您当如何自处!”
  
  君绕绝道:“大人放肆了,主子们可是由得你们做臣子的议论吗?”
  
  他何尝不知道,脱下伪善的画皮,朝堂就是狰狞的地狱,在他初涉政事这滩浑水时,也曾信誓旦旦要清洗掉那些淤泥,而不久他发现自己已是泥菩萨一尊时,便放弃了年少轻狂的不思其反。
  
  就比如,他知道忧国的郭焕陷害过与他“主战”思想不和的前丞相范进元;他知道耿直的秦燃为了爬上兵部尚书的交椅买通了多少关节;甚至是父皇费了多少心思铲除异己,才能坐稳皇位。
  
  但他们都没有错,只有站在顶端才有人听从追随,才会实现自己希望国家繁荣昌盛的愿望。
  
  历史记载的,是结果。过程,一直是被忽略的笑话。
  
  君绕绝看着窗外有些恍惚,直到秦燃泡好了一壶新茶。
  
  茶香嫋嫋,二人延茶盏边儿转了茶盖,螺旋状上升的雾气模糊了对方的面容。
  
  君绕绝是三天後出征的,当然只是个副帅,主帅是年逾古稀,但身子骨还很硬朗的三朝元老,虎平大将军。
  
  临走前君绕绝带着曦儿去见了君清酌。
  
  他与秦燃并不是固有的联盟,只是为了各取所需才暂时走到一起,多了一个曦儿,也多了一个筹码。
  
  曦儿见到了神仙哥哥就把给她好多桃子的王爷哥哥踢到了一边。
  
  君绕绝离开的时候天色微亮。玩累了的曦儿趴在神仙哥哥怀里幸福的冒着鼻涕泡。
  
  他说:“曦儿放在你这儿一段时间,我回来就把她接走。”
  
  君清酌说:“再见。”
  
  君绕绝当时还想,等到战争结束,他就干脆隐姓埋名,携君清酌一同众览大瑾的锦绣山河。
  
  却永远不曾想到,再见时,是塞外战场。
  
  君绕绝初到边塞,还来不及领略诗中胜景。
  
  策划战略,确保太子安危,兵权移交给诚亲王。第二日却听随从向他念着琐碎,说虎平大将军如何如何。
  
  他匆匆赶到练兵校场,不想为时已晚。
  
  虎平大将军在万众瞩目下交出虎符时,是顶着奸细帽子的。
  
  君绕绝完全不知道,什麽时候,又是怎样,为大瑾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就通敌卖国了。
  
  大将军在虎符脱离己手的同时,拔出了陪伴他渡过无数峥嵘岁月的佩剑。
  
  护卫高喊“保护王爷”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
  
  数百人形成的肉墙被一位古稀老人压制得无招架之力。
  
  大将军一人站在空地上,目光嘲讽地傲视相距数丈的瑟缩护卫们,仰天长啸,苍然道:“老夫一生只为大瑾,今日大瑾如此待老夫!”
  
  剑锋霍然扫过,逼得那数百护卫连退数步,站稳脚步定睛一看,一滩热血划过半空,落在他们脚尖前。
   身後广漠夕阳,大雁声声怆然断肠,像是来自上天的悲鸣挽歌。
  
  君绕绝站在圈子外,看着圈子里上演的闹剧,莫名感到了悲哀。
  
   而营救太子的计划,也是屡遭搁浅。
  
  君绕绝叹了口气,眉头深深的痕迹像是刀刻一般,抚都抚不平。
  
  救不出太子是必然,诚亲王只会落井下石,绝对不留後患。
  
  那把椅子的金边太耀眼,晃瞎了盲从者,却褪不去他们的狂热。就像文人墨客,打翻了砚台折断了笔,也不会让他们停止书写。
  
  当晚,炙亲王邀诚亲王共同商讨退敌大计。
  
  军帐中悬挂的边疆地图被君绕绝标注了几个记号,然後陷入沈思。
  
  诚亲王君绕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二哥。”君绕绝回过神来,“你来了。”
  
  君绕藤笑道:“想什麽呢,大军师。”
  
   “没什麽,只是想问,二哥久不出兵营救太子,所谓为何?”
  
  君绕藤一怔,没想到君绕绝如此直白,当下收起笑容:“三弟慎言,臣等自然要恭迎太子,只是也要等待时机的。”
  
  君绕绝一点头:“如此,对不住二哥了。”
  
  话音未落,数名暗卫包围住君绕藤,却不见兵刃。
  
  君绕藤目光阴鸷:“三弟,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君绕绝道:“那是自然。小弟此举别无他意,只愿二哥出兵,营救太子。”
  
  君绕藤神色更沈,视线略过帘帐。
  
   “小弟当然知道二哥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自做主张,分了几坛好酒给了二哥的几位弟兄。他们都很感谢二哥的赏赐。”
  
  言罢双目直直盯着君绕藤:“还请二哥出兵。”
  
  君绕藤不语,细细的磨着牙根儿。
  
  见状,君绕绝抱拳:“二哥,得罪了。”
  
  摸索出虎符,君绕绝像暗卫使个眼色:“主帅突发疾病,尔等务必照顾好主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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