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公子欢喜【完结】(32)

2019-04-24  作者|标签:公子欢喜

“歇歇吧,有我呢。”恍恍惚惚里,依稀听见男人开口,低沉好听的声音,落在心头一片安宁,刹那间,纷纷扰扰是是非非爱恨贪嗔尽数远去。

顺从地闭起眼,身躯侧倾,他将头靠上他的肩头:“我习武是为了父亲,同你没关系。”

语调是含糊的,明明倦得连眼都睁不开,偏还要逞强地抬了抬下巴,讲说出口的话再三强调,生怕让人信不过。

啸然寨第一风流浪子燕斐燕二当家早就教过,骄傲成洛督军这样的,口不对心是绝对的,往往心里都化成一汪春水了,偏偏嘴里还钢牙铁齿似地喊着不可能。对付这种情形,无非一个字,磨。按下心,低下眉,柔下眼,说话都得轻轻的,使出浑身水磨功夫同他慢慢来,总有一天,积沙成塔,水滴石穿。

于是被打击惯了燕大当家表示一点都不伤心,抓抓头发,利落地把自个儿那碎得四分五裂的小心脏拼凑干净,甚至还体贴地低下一边的肩膀,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好好好,听你的,跟我没关系。”

快烧到尽头的小半截烛火被蜡油钉在不远处的地上,火苗摇摇摆摆,越发显得有气无力。怀里的洛云放含含糊糊似是低笑了一声,燕啸松了松臂膀,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好好歇一会儿,别睡着。”

他伤得重,一旦睡去只怕起不来。

洛云放是真脱了力,应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许是想要撑着他的胸膛抬头,手掌按在他身上摸索了良久,却不过把脸贴在他肩头蹭了蹭。

顷刻花开,无数五颜六色的小花骨朵“噼里啪啦”地在心头竞相绽放。燕啸身躯紧绷,神色凛然,收紧了怀抱,一遍遍在心底默念,爷这回值了,哪怕转天洛云放醒来,在他身上捅出个马蜂窝都死而无憾了。嘴里说着的话却格外正经:“再撑一会儿,贺鸣还在城外等着呢。出了城我们就回屏州,把萧太后那老娘们儿教训完了,我们再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个都不放过。再然后,闲着没事我就带你去看武王关,老爷子在的时候常念叨那边风景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真的,当年大梁开国的时候,我们家老祖还想用武王关当聘礼娶月轮公主。”

只不过公主嫌那儿风沙大,没肯答应。

洛云放这回笑得大声了些。知道他在听,燕啸略略放了心:“我跟你说几个故事吧,从前晚上没事的时候,老田就跟我讲故事。”

那是一路从京城逃往西北的路上,老田带着他,白天沿路行乞,晚上或露宿荒郊或借住破庙。自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少主人到人见人欺的小乞儿,任他再懂事也不能一日便适应,夜里叫臭虫盯得浑身发痒,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候,老田就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一边轻轻拍着他,一边同他讲故事。彼时摇曳不定的烛光一如此刻——

“你大伯娶的是关乡侯郑家的姑娘吧?老关乡侯八十那年还娶了个十八的姨娘,过两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那孩子越长越不像郑家人,眼睛倒有几分像隔壁汪家三爷。这事你大伯母跟你说过没?啊,对,老关乡侯自己还蒙在鼓里。”

“我说个人你该记得,梧州督军顾重久,号称天子心腹那个。他姓顾,可不是嫡嫡亲亲的顾家人,他娘是二嫁,他是他娘带进顾家的拖油瓶。啧啧,先前顾家待他不咋地,如今倒是一门老小都要仰他的鼻息了。”

“九戎那边如今是萧太后那母子俩得意了。老首领刚死那阵,那边也是腥风血雨的。后廷里,除了萧太后那娘们儿,老首领原先还留下个叫羽姬的美人,听说长得也不赖,后来和老首领的兄弟修王爷有点说不清。啧啧啧啧,哥哥才刚死呢,做兄弟的就把小嫂子弄上手了,啧啧啧啧……这种事,你说说……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这这这这……这是他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宅事?

洛督军一忍再忍,委实没有忍下去,手掌按在他胸口用力一抓。

燕啸“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紧了紧手臂,低头问:“怎么了?哪儿疼?”

洛云放勉力抬头,堪堪窥见他短短的胡渣:“说点别的。”

第二十二章

“九戎那边如今是萧太后母子俩得意了。老首领刚死那阵,那边也是腥风血雨。后廷里,除了萧太后那娘们儿,老首领原先还留下个叫羽姬的美人,听说长得也不赖,后来和老首领的兄弟修王爷有点说不清。啧啧啧啧,哥哥才刚死呢,做兄弟的就把小嫂子弄上手了,啧啧啧啧……这种事,你说说……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要能轮到你,你就什么都不顾日日酒池肉林,醉卧美人膝了是吧?

洛云放睁眼,五指微张。燕大当家袒露的胸膛上霎时五道鲜明的红印。

燕啸“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哎哟,你轻点、轻点……”

复又忙不迭收拢臂膀,低头探问:“怎么了?哪儿疼?”

洛云放闭起眼:“说点别的。”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后宅事,督军府里剥蒜的厨娘都不及他嘴碎。

燕啸为难地挠头:“没别的。”

他挑眉,手指内抠又要用力,便听得他音调委屈:“老田就跟我说这些。”

小老道当年在道观里就不学好,一根三寸不烂之舌蒙了不少深宅内院的虔诚信妇,走东窜西听的尽是家长里短,最爱讲小姨娘爬墙老太爷扒灰的所谓“人间真情”。

“……”身正言直的洛大公子止不住长长叹气。

燕啸拍拍他的肩膀:“老田人挺好的。”

真的挺好。老国公爷在路边遇见他时,俗名田悬的田师爷已被道观赶了出来,支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卦摊,身无分文,足足四天没吃饭,眼看就要饿死。国公爷见之不忍,差人送了他一个馒头,他便说国公爷于他有救命之恩,当终此一生倾力相报,硬是死乞白赖一路跟着回了府。

府内幕僚人才济济,他那点看相摆风水的伎俩上不了台面,也没人指着他能办成什么事,权当养个闲人。他也不见外,继续顶着张道貌岸然的真人面孔成天往人家后宅里钻。但凡有好吃好喝,总能见他蹿在头一个。

燕啸时常在前院祖父的书房外见到他。幕僚们羽扇纶巾高谈阔论,一句话里头能掺三四个典故。小老道彼时就已练就一副尖嘴猴腮的猥琐尊荣,支着尖瘦的下巴,半天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里。无奈地摇摇头,抓抓身上松松垮垮的旧道袍,一手大烟杆子,一手兜着个巴掌大的紫砂壶,沿着墙根溜溜达达地闲逛。抬头望见燕啸,便举着烟杆招呼:“哟,小少爷刚下学?厨房新做的桂花糕,来尝尝?”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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