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公子欢喜【完结】(31)

2019-04-24  作者|标签:公子欢喜

脸长得好就是到哪儿都占便宜,容貌俊美的洛大公子在京都贵妇圈里都快被传成境遇凄惨忍辱负重的小白花儿了,博取的眼泪一箩筐一箩筐的,攒起来能让大梁一刻不停下三月暴雨,却没见谁为胡子拉碴的燕大当家喊过一声屈。人比人呀……燕啸想死的心都生了不止一回。

众说纷纭得再精彩,洛家和洛云放不开口,也只是子虚乌有的话本子,谁也不敢拦了洛家大爷的轿子,当面斥问他是否苛待了侄子。

如今洛云放直认不讳,那就不一样了。我的个天爷,啧啧啧……燕啸两眼都冒了光,眼前满满是田师爷假模假式抽着大烟,摇头晃脑故作慈悲的做作模样:“斯文人哟……啧,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呐。”

老田每每念叨这一句,总把话音拉得漫长,神情讥讽,嘴角冷笑,不阴不阳地叹两声,才从舌尖上把个“呐”字弹出,话底下的不屑和鄙薄片刻间活灵活现跃然眼前。

真真是,侯门深深深几许呀……

他瞪得眼珠子都要落下来,洛云放转头睨了一眼,复又低头往腿上撒药。曲起的膝盖在朦胧暗影间不住轻颤,握着药瓶的手却依旧平稳:“我是在京城待不住,所以才去了屏州。这你知道。”

先前抬杠时一口一个“洛大人,你放着好好的天子脚下不待,不是别有所图就是混不下去”,眼下人家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燕啸反觉得有些张不开嘴:“我从前是瞎说,你别在意。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哪儿都好,这脸这腰这肾这腿,是吧?就嘴上没个把门的……”

边说边殷勤地凑过来,二话不说拿了他手里的药瓶,仔仔细细为他清理伤口。

洛云放由得他去,阖上眼缓缓放松了精神。

第二十一章

说起来,这事也算和燕家有些牵扯……

洛家诸房子孙众多,他父亲洛家二爷是个异数。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少时就有神童美誉,声名远播,风头一时无两。连身为长房长子、未来洛氏当家人的长房大爷都要避其锋芒。洛老太爷重才,因之越发喜爱二房。待到洛家二爷长成,学识日深,气势更甚,有段时日,洛家是由大房二房共执牛耳的。

他那位已位极人臣的大伯恐怕从幼时起就对自己的弟弟有了怨恨。更何况,年消月磨,共掌权柄的两房分歧在所难免,起先只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厨下多做的一碗燕窝粥,书房里少了的一件摆设,长辈跟前一个不凑巧的眼神……世事总是难料,人心向来易变,日积月累,年消日久,到后来慢慢连政见都不再一致。洛老太爷逝世,再无人能压制面和心不和的两房,亲兄弟从书房中的激烈争吵演变到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洛二爷是真正把书念到骨子里的读书人,仁义廉耻忠孝信诚,三九严寒的天气也肯脱了身上的毛氅,给路边冻得嘴唇青紫的不幸路人,再独自一人抱着臂膀一路哆嗦着奔回家。这样的心性,在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洛家人里算是绝无仅有。洛云放还记得,父亲常爱把他叫进书房里一字一句教他背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若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文绉绉的字,慷慨悲壮的边塞诗。就如同现今的他教导云澜。

并非所有读书人都心心念念着货与帝王家,也有人虽不言一字却日日夜夜不敢将北地旧京故地忘怀。

母亲与燕家大夫人是表姐妹,父亲很赞同让他与那位燕家小少爷往来。纵然他一五一十地把那个骄纵霸王的所有无理之处都叙述详尽,温润的父亲依旧摸着他的头,弯下腰耐心同他说话:“燕家乃国之柱石,比起蝇营狗苟之辈,武将的豪迈直率更显可贵。”

他无力反驳,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啊呸,那个呆霸王果真不能再相处,才见了几回,连他都被带得粗鲁。

之后,却果真未再见过燕啸。一夜之间,护国公府被禁军圈围。消息传来,父亲头一次低下头求人,苦苦追着大伯,想要一同进宫为燕家求情。大伯笑容可掬地安慰,转过天来把说好要嫁进燕家的堂姐送进了太子的东宫。护国公被斩首那日,父亲跑去大房那边,掀了大伯的书桌,兄弟俩把最后一丝兄弟情谊撕得粉粹。洛家大房与二房就此断了往来。

“世人皆知,洛家人护短,乍一眼看确实如此。”一旦同旁人纷争,洛家人总是头一个护着自己人,那般坚持决绝,好似天底下除了洛家,别的皆不值一提。可若面对的是洛家自己人呢?自然也是护短的,不过护的是自己这一房,狠辣果决,绝不因同一个“洛”姓便拖泥带水手下留情。什么手足情深,兄弟齐心,在明晃晃的利益跟前,实在太微不足道。当年得老太爷厚爱,哪怕二房夫妇相继离世,二房积攒的家产依旧丰厚,再加上自幼年时就暗藏心底的被压制被轻忽的屈辱和怨恨,大伯呀……洛云放低下眼脸,眼角因为伤口上的剧痛而抽动,“我那个大伯才是彻头彻尾的洛家人。”

不问是非,不计对错,不解善恶,不顾大义,一应判断俱以利字当头。所谓唯利是图。

这样的洛家,他和云澜待不下去。

燕啸放下药瓶,撕了衣摆,扯成细长布条,为他包扎伤口。伤势太沉重,血水不一刻冲淡了药粉,从布料间渗透而出。只能手下用劲,一圈又一圈用力将布条裹紧:“洛二爷的情我们燕家都记得。”

做人简单,无非对错。恩怨两分明,仇要报,旁人的恩惠也得点滴牢记在心。田师爷说过,新皇继位后,朝中便有人上奏要重审燕家的谋逆案。洛二爷是其中之一。新皇借口拖延,此事不了了之。随后,隔三差五,时不时总有人有意无意提起燕家蒙冤,每一回金殿上都要一番扯皮,洛家二爷次次力主重审。纵使天子至今未允,可隔了二十年,终究没有叫人轻易把燕家的冤屈忘却。

“洛家二爷,一介文人之身,忠义却不逊武将。”

他抬头对上他低垂的眼,轻声重复田师爷的话,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半截白烛摇摇欲坠的熹微烛光里,乌黑如墨的眼瞳中似有烈焰升腾,灼灼如火。

一时有些晕眩,洛云放摆摆头,力战后的疲惫与伤口的痛楚叫他不能再如往日般与他平静对望,脑海中涌现阵阵昏沉,让他止不住想闭眼好好睡一觉。燕啸适时抬起手臂。许是方才谈论的话题严肃,一贯嬉皮笑脸的男人此刻腰杆笔直,眉梢眼角都叫暗黄色的火光熏染出几分俊朗伟岸。

洛云放努力睁大双眼,一片朦胧里只瞧见他刚毅方正的面容,神色肃然,满眼皆是磊落。洛云放僵了僵,燕啸下巴上黑青色的胡渣似是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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