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暮春 by 控而已(演艺圈明星文)【完结】(2)

2019-04-02  作者|标签:


早春暮春 ...

  1、

  妻子那一天打了六个电话给他。那是早春的一天。说是早春,却像是严冬。因为下雪了。本来就是在雪中的戏,只是因为冷,拍起来格外费力。不拍戏的时候他就穿着剧组分发的长棉袄在一旁取暖——他自己并没有准备那么厚的棉袄。棉袄太厚了,他没能感应到调成震动的手机,错过了她五个电话。/

  结婚第四年,妻子开始变得很不安,每次在月/经快来前就会打很多电话给他,说月/经还没来,是不是有了?有时拍戏他都没回家,到了那个时间,她也会这样说,那时何组就会提醒她,他们这个月根本就没有同/房。她于是才稍微没那么不安。但是却会变得沮丧,她会说偶尔回来一趟吧,你爸爸来电话问了这件事。

  妻子的不安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他们结婚了三年半,他已经三十七了,她也有三十四了。她在上个月很绝望地说即使现在怀孕,她也已经是高龄产妇了。何组只好安慰她三十四和三十五六没有太大差别,别担心。

  妻子的第六个电话他终于接到了,她在电话那头哭得稀里哗啦,说:“我来月/经了。我开着车,忽然就来了,晚来了两天,我还以为是先兆流产,但是忽然就来了很多,是月/经,不是先兆流产。”

  妻子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她经常咨询保健医师,而且上网找资料。她最近一年总喜欢找不孕症之类的资料,上个月她说孕前保健医师让她还是叫先生一起去检查一下。

  “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没有就没有,没关系的。”何组把电话拿到了片场后的一排废弃平房里,安慰着她。

  她却越哭越厉害,到后来似乎鼻子全堵住了,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去医院检查,说不定不是我的问题。”

  何组觉得这件事让他有些烦躁起来,他说:“我们那么没规律,怎么可能说怀就有?你别这样了。我最近很忙啊。”

  “什么叫没规律?我每次都测了排卵,都已经十次了,一次都没有怀上。”妻子哭得开始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说是要把臀部垫高一点,我们都快倒立了,做完了从来也不敢爬起来,还是没用。我有排卵的啊。”

  片场那边有人找他,何组对妻子说:“你稍等一下,有人叫我。”

  “你怎么这样,哪件事更重要啊?”她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气。

  何组挂断了妻子的电话,下一个场景已经开拍了。工作人员找他过去。他有些不开心,但是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那一幕的拍摄。

  妻子本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性格也温和。谈恋爱两年,何组曾经对她说过几次,即使结婚,他并不想要孩子,希望做丁克。她也赞同了,说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他们都是不需要依赖孩子养老的人。结婚第一年,何组照例说要避/孕的时候,她却有些不太情愿,说安全期避/孕就好了,有了也没关系。何组对她说他并不想要孩子,她却说现在已经结婚了,有个孩子也不会增加很多麻烦吧。何组还是每次都使用避//孕/套。第二年在妻子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开始不避/孕,但由于何组的工作性质,事实上同/房机会也很少,一年后没有怀孕,她去了保健医师那儿,保健医师指导她要规律地同房,可以测测排卵,增加受孕机会,她照做了。只是每次回家,都要像完成任务一样做事,有时很累了,不能持续,妻子就会很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去医生那儿。

  何组觉得并没有问题,他或她有生育缺陷都不要紧,他一点也不想要孩子。父母亲其实也没有催促,只是偶尔打电话来,问过了一次他们打不打算要孩子。只是听了一次那样的电话,妻子每次就会提起这件事,时常流眼泪,而后责怪他不愿意在此事上好好尽力。

  这种情形持续久了,何组难免有些厌倦。其实有时他可以坐飞机回家一趟,但他不太愿意回去了。对着妻子哭泣的胁迫,做着毫无趣味的甚至还会打击到自信心的房/事,他实在有些抵触。

  拍摄下一幕的时候,寄放在场工那里手机不停地在震动,到最后导演都忍不住说:“你还是接一下电话吧。”

  何组觉得很尴尬,他不愿意因为私人的事情拉大家后腿,他去接了那个电话,果然还是妻子的。何组说:“我很忙,晚一点打给你好不好?”

  妻子说:“要是不能生孩子,你跟男人还是跟女人在一起有什么差别?”

  2、

  妻子从来不过问他以前的事。但妻子肯定知道他所有的绯闻。他和同性异性都传过绯闻,但是老实说,和同性的一件也不是真的。只是当时拍了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就和剧中的另外一位男主角传了绯闻。由于他们俩本来关系就十分好,那绯闻传得一点也不费力。谁在谁家过夜,一起出去旅游之类的,尽管那都是和一群人一起做的事,新闻却可以说得就是他们俩单独的事。

  许多人对那段绯闻深信不疑,就连那位好朋友也说:“如果当事人不是我,我都要相信了。”然后拍着他哈哈大笑,说:“你这种色/狼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啊,简直笑死人了!”

  何组打着哈哈,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别人的这些话。

  妻子不提,不代表她不在乎,她很纤细,只是可能用理智克制住对他过去的追究。没有谁的过去会像艺人的一样路人皆知,要结婚了自然要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妻子的过去也并非一片空白,只是对他来说,那是个秘密。

  因此她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愤怒到难以用理智克制了。

  何组无法大声告诉她他并不这么想。而接近十秒的沉默已经深深伤害到了她。

  她挂断了电话,何组并没有打回去。

  偶尔也会这样,吵一吵架,没什么。跟谁在一起都一样,反正吵架都是不可避免的。最怕的是不吵架的人。不说出来的话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么。是不是在乎你,是不是在生气,是不是就想那么一走了之再也不见面。

  何组抬头看着飘雪的天,他生长的地方有时会下雪,但是并不总是有很大的雪,像这里的可以把地面铺高几米的雪很少见。

  这部戏已经接近杀青,大概还有一个月。他接下来没有预定。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就好像被遗忘一样,没有人找他拍戏。所以,之后就算硬着头皮,也要回去,也许两个人一起待一段时间,就会心情好了,关于这件事的分歧自然也会小了。

  他想着,心情好了一些。

  那天晚上他把暖气开足,把冻僵的手脚稍微暖和起来之后,电话又响起了。他以为是妻子的,打算接起来对她好好地道歉,但是不是,是之前拍的那部腰斩戏的那位导演的。

  对方问他有没有预定,接下来愿不愿意再拍他的戏。

  何组问他是什么戏。他说是关于同/性的恋爱题材的。说完后又说相信他不会排斥这方面题材。

  何组首先问了对方是谁,导演说是谢香芹。

  谢香芹的年纪比他大上那么四五岁,是香港那边的前辈,以前也接拍过类似题材,并且有传言他本身其实是同/志。

  何组说他要看看剧本才行。

  一般导演的话会通过经纪人找他,但这位导演是大牌导演,他们私下也交换了电话号码。而且经纪人也知道何组的脾性,他愿不愿意接电影,和剧本好不好其实关系不大,而是看导演的诚意。

  直接找他的导演,往往都是很想找他的。

  三十岁之后,他比较少拍纯粹的爱情电影。一方面是本来他就喜欢拍武侠或古装,另一方面是毕竟年纪也摆在那儿了,拍爱情电影已经不够年轻了。

  同志题材的电影喜欢找年轻演员拍,他的成名作就是一部同志电影。当时他二十三岁多,接拍的时候经纪人对他说过这就是不是生就是死的电影。拍这种东西容易制造话题,也容易招人反感,全看运气。

  那部戏有不少十八/禁的镜头,他在戏中前后有两个恋人,他喜欢第一个,第二个喜欢他,他露了不少地方,也在镜头前和男人接吻、抚/摸、拥抱——其中一个就是那位好朋友。

  虽然电影拍得氛围很好,但是实际上他们几个人都很辛苦,要做出对对方陶醉的样子,弄到最后经常笑场。

  本来何组以为他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反应,但是他抱着男性的身体或是接吻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明对方的样子和身材也是很好的,也成为了好朋友,兴趣一致,性格投合,但是就是没反应。

  虽说不排斥,但是他从那以后其实再也不想拍同志电影了。拍了也没有用,他觉得可能会看的那个人又不会看,即使看了,其实也不在乎。那部戏获得了某个奖项的最佳新人奖,在会场碰见他的时候,就好像不认识一样。屏幕上播放着他那些裸//露的和男人一起的画面时,那个人也很看了,表情一点也没改变。

  如今的他结了婚,妻子对他也有那方面的猜想,如果他再接下这样的电影,家里一定没法收拾了。

  但他确实没有预定,如果直接拒绝的话,那位本身是同志的前辈可能会不舒服。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人不舒服了并不是好事。

  3

  何组平时并非做事犹豫的人,那件事却拖到了电影杀青还没正式答复。他看了剧本,说的是一对初恋的同性情侣在分开之后各自的故事。也有床//戏,是在他们重逢的时候,剧本上写的一笔带过,但是导演事先也说了,这部分要重点刻画,尺度比较大,可能会要全//裸出镜。但是导演也说了,假如他真的接受不了,他可以更改拍摄的想法。

  何组认为那个剧本只能归类为悲剧——少年时代爱得死去活来,因为外界的压力差点去殉情。但是相互却并不了解,被这样的爱情所折磨,其中一个人得了厌食症,差一点死了。

  分开后和其他人在一起,心里没有涟漪没有波澜,但是过得很平静,身体和心灵都不会受到伤害。以为就要那样过一生的时候对方又出现了。

  就在重逢后的一场性事之后电影就结束了,不知道将来怎么样。

  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要在台北拍。他们在台北认识,又在台北重逢。

  他不喜欢这个剧本,或者说相当讨厌。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没办法拒绝去演。

  那段时间他打过电话回家,月/经期过了的妻子心情好了不少,也没有再提起那一天吵架的事情,只是问他接下来有没有空回来。他说可能马上有一部新戏,她也没兴趣知道是什么戏,只是应了一声嗯就没往下接了。

  嗯。

  他只有一次这样回答过别人。嗯,代表我知道了,还是不高兴,还是没兴趣,甚至是代表“你闭嘴”呢?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是沮丧到说不出话的时候才会用这么敷衍的回答。

  因为他知道,当有人回答他“嗯”的时候,他一定又会开始忐忑不安了。他到底在想什么。虽然这样猜测,却不敢问出口。

  带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他让经纪人和对方商量那部电影接拍的事。

  在那之前,他回家了一趟。做着自由业的妻子那段时间却相当忙,说常年合作的杂志有长篇的约稿,她要赶稿,没时间陪伴他。

  他在家中的客厅了看了几天的书,自己做饭,自己泡咖啡,二楼的妻子从不下来。他却也没觉得很寂寞。

  寂寞那种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尝试不到了。如果曾经尝试过快发疯的寂寞之后,后来应该就免疫了。

  客厅的玻璃门是关着的。这里的冬天没有雪,也并不暖和,一直在下雨。他觉得下雨的冬天比下雪的冬天还要冷。他有点想念旧金山的冬天,想回家陪陪父母,但打电话给他们之后,他们却说在南非度假。还说玩得很开心,让他别来打搅了。

  这种话当然是玩笑话。父母退休之后就喜欢到处跑,一把年纪了却精力十足,总说现在不玩,七老八十了怎么办。如果是暑假的话,他们就带着姐姐的孩子一起去玩。姐姐有时会担心,两个老的一个小的,出什么事了怎么办。父母就说小毛孩子,看看谁把你们养这么大的!

  父亲在电话的最后说:“你要去台北拍戏了?”

  何组说:“是啊。”

  “你以前还说要到台北念高中、上大学,不让你去,还差点跟我们闹翻了,自己跑过去,还不肯回来,现在要去拍戏,高兴了吧?”父亲在电话说着。

  “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台北哪里好了,宁可去那里,也不肯跟我们回上海。”

  “好了,都多少年了,爸你真会记仇。”

  “你小时候总是撒我一脸尿呢,要真记仇早把你丢了。”

  “谁让你抱穿开裆裤小孩的时候总是抱过头顶啊?”

  父母是很开朗的人,对他做什么事都没有反对过。说是当年差点跟他们闹翻,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他很少那么坚决罢了。

  “你们要不要孩子啊?”母亲接过电话的时候这么问。

  “不要。”

  “哦,那算了,反正带小桑就够麻烦了。”

  何组放下电话,走到门边,推开玻璃门,伴着雨丝的寒意冲了进来,风铃细小地震动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花园的外面是霓虹。在雨雾中朦朦胧胧的。好像有尽头,但是又看不见。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又把它掐灭了。妻子不喜欢闻见烟的味道。

  3

  到了台北,春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开始回暖了。桃花开得旺盛,那么樱花的花季也快到了。三月的第一周,就有最早的樱花开放。他曾经特意去春天的富士山下看樱花,喧嚣的人海中,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漫天的红云,在灿烂的花季里期盼花能开久一点。过了一周而已,那些花就荡然无存,就像从来没在枝头待过似的,取而代之的是嫩绿的叶子,然后叶子就霸占枝头接近一整年的时间。

  虽然难过,他又不得不觉得那样才是正常的,最灿烂的东西从来都是最短暂的。烧得旺的东西必然早一些变成灰烬。

  少年们的相识在樱花开的时候,但少年不是他们来演的。导演的第一幕就是真正的第一幕,他们的第一幕是樱花最灿烂的时候。在少年们的戏开拍后的第二天夜里,从一直没有到场的谢香芹经纪人那里传来了消息。

  谢香芹从四楼跳了下来,摔坏了多个内脏,摔断了脊柱,正在抢救。经纪人匆匆地对导演道了歉,说这个角色对不起了,他肯定演不了了。

  剧组陷入了很阴暗的气氛当中。导演的上一部戏因为赞助商的问题没有拍完,这一部一开始又变成了这样,常年跟他合作的工作人员也都变得沮丧,那天晚上就有谣言传出,说最近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是因为上一部戏开拍前没有祭祖师爷。

  不止如此,媒体从那天起就开始了对谢香芹的跳楼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对这部他即将要参演的戏也是大加讨论,甚至有媒体刻薄地说演同性恋题材的戏让他对生活上失意的事更加放大,也许这部戏才是导火索之类的。

  片场阴郁得就连一向开朗的灯光师陈生也唉声叹气起来。戏已经开拍了,因为主演的问题让戏拍不下去,对赞助商及制片方都不好交代。导演什么也没说,拍完那两个少年演员的戏之后说放两天假,大家休息休息。

  何组在休息的第一天哪儿也没去,就在酒店里看书。他不愿意到外面去。这个地方他有近二十年没有来了,但是一到外面,一定又会看见,一定又会想:这儿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这儿和从前竟然没有变化。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在街头巷尾,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就开始拥/吻。额头抵着额头,互相抚摸着对方的头发,笑得好像傻子一样。然后想起第二年的夏天,他在这个城市里每一个角落里找,就是找不到他,问的每一个人,都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的母亲困扰于这个少年的苦苦纠缠,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把两双鞋都磨破了,最后被父亲带回家。渐渐地就不愿意吃饭,差点儿死了。

  得厌食症的人是真的不想吃东西的,一见到东西就吐,本来强壮的身体变成了皮包骨头,父母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母亲特意请假到医院照顾他。他只能靠静脉注射维持能量供给,就那么过了一个多月。左上肢的静脉打出过炎症,直到现在都很难扎针。

  让他吃东西的是母亲的眼泪。母亲从来没在他面前哭,是那天夜里他醒来,看见趴在床头的母亲,在梦中不停地流着眼泪。

  就算是吐,他都要把东西吃下去。吃了一段时间,他不吐了。再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出院了,从此以后他没再提起要去台北的事。

  当天晚上导演忽然敲了他的房门,把他迎进房间里,他坐在沙发上,很郑重地问他:“主角换成别人的话,你拍不拍?”

  “谁?”

  “林武。”

  何组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头埋进了手中。

  导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能接受吗?”

  何组没有回答。

  导演说:“他没拍过这一类型的电影,我也问过他肯不肯来。他也在考虑。”

  何组还是没有说话。

  “上次你们一起拍戏,感情好像还可以,而且老实说,这个时候除了他,我不知可以找谁。”

  “他那么闲吗?”何组对自己尖锐的问话吃了一惊。

  “他接的电影很少。基本上拍一部,够吃多久,他就懒得再拍。也没广告或其他通告,可能对你来说他是闲了点。”导演拿出烟,问:“不介意吧?”

  何组摇摇头。

  “关键一点,他真的很给我面子,哪怕他够吃,我要他拍,他就会来。”导演说到这里有点惆怅的样子,“他其实很讲义气,虽然看起来很难相处。”

  对这样的评价,何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拍爱情戏要找他还真的要下一点决心,”导演笑了,“老实说,我还真没见他跟谁拍拖,都不知他以前那些爱情戏怎么演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拍拖?”

  导演惊讶地看着何组,何组低下头,说:“我只是觉得他那种人不会缺伴侣的,他长得……那么俊,而且也和几个人传过绯闻。”

  “绯闻都是假的。”导演说,“他十几岁开始学佛,表面上说带发修行,实际上我觉得他已经除了头发全都是佛门的了。他的经纪人是我老婆的妹妹,从出道跟到现在。”

  何组知道自己看起来怪极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怪,导演问了两遍:“你怎么了?”他只能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4

  那天晚上,妻子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她说:“我要离婚。”

  何组没有听明白,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要离婚。”

  何组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事回去说吧。”

  “不必了。”

  何组终于反应过来妻子在说什么。他好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呆了很久,四周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里只有十七岁的自己。

  “为什么要离婚?”何组问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非常奇怪,他好像听见的是别人的声音。

  “你问为什么,应该不用问吧。”

  “我不明白。”

  “我去美国找了你十八岁时的手术医生。”

  何组想起了那个手术。

  “你根本就不能生育了,你欺骗了我。”妻子在那边异常平静地说,“你看着我天天为了怀孕的事烦恼,自己在一旁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提。你简直就是个人渣。”

  “我说过不要孩子。”

  “不是想不想要孩子,你是根本不能有孩子。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在结婚前就说的话,我一定不会嫁给你的。”

  “婚姻是为了生孩子吗?”

  “如果不能生孩子,你跟男人在一起和跟女人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差别?”妻子说,“我不知道你是有多么神经病,才刚成年就把自己结扎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明明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避孕?”

  何组没回答,妻子问:“你带着套子觉得很安全是不是?你怕你的输精管再通是不是?老实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的人,跟你结婚我觉得简直就是耻辱。”

  骗子。妻子留下这样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何组到那时为止仍然没有感觉到什么是真实。他和女人在一起,还结了婚,不够真实吗?他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背叛,也确实地在做个体贴的丈夫。关于十八岁时做的的手术,他做了就决定好一辈子就是那样了,他不需要孩子,到了现在仍然不后悔。

  他婚前已经和妻子说过结婚不要孩子,她答应了,但是后悔了。结局都是一样的,能不能生和愿不愿意生的差别有这么大吗?

  何组回想起前几位女友走之前对他的评价。她们当中有两位是劈腿的,那两位中的一位说“你对我很好,但是我感受不到热情。你可以做,但是连我的手都不肯牵。”另外一位直接说“和你做//爱很没劲,永远带着套子,跟个窝囊废似的。”还有一位也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说:“你说结婚了也不想要孩子,我觉得你没有责任感。”

  何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世界上多的是没有激情的情侣,几十年相伴还是可以到老,他需要有人陪伴,他会对她很好,也会像想起家人那样想起她。他不寂寞,但是他害怕变成自己一个人。

  他害怕一旦那样,他会让自己的母亲失去儿子。

  离开了一个,很快有另外一个,她们样子各不相同,性格各不相同,但她们都是女人,她们可以让自己最大程度地不去想起从前。

  何组那天晚上一直看见自己,在那间租来的房子里叫他名字叫到失去声音的自己,在这座城市里不吃不睡奔跑着的自己,被绑在医院病床上的自己。

  他不想憎恨他,他以为他不想恨他的。

  因为让母亲哭泣的是自己,不是那个人。

  5

  樱花很快就全部飘落。比起在枝头凋零,这种花喜欢还漂亮的时候就被吹得漫天飞舞。它迟早有一天要落在地上,在天上哪怕待那么几分钟,似乎也就死得瞑目了。花落了就是死了,作为树干可以存活很久,每一片花瓣只有一季的性命。

  恐怕就像人要掉头发一样吧。

  何组在洗头的时候发现自己掉了不少头发。他把洗发水冲净了,心想自己也到这个年龄了。

  休息了两天之后,导演正式宣布谢香芹一角由林武接替。好像给剧组带来了光明一样,那个一直收敛着光彩的男人就那样出现在了片场。

  他们俩之间的对手戏其实非常短暂,只是重逢,然后一场性/爱。其余的时间都是和别的人一起拍的,比如他们各自的妻子,各自的生活。这一部分几乎是冗长。然而不管当天有没有戏,林武都会到场,从头坐到尾,就在那儿看着。

  何组头发的问题是造型师发现的,给他做造型的时候,咦了一声。

  “阿组,你的头发,后面好像没了一小块。”

  他把两面镜子相互照着,何组就看见自己的后脑右半部分好像被烟头烫了一样,少了一圈的头发。

  “斑秃啊。”造型师小声说。

  “到年龄了,这么快。”何组说。

  “不是啊,斑秃跟年龄没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造型师说,“我以前也有段时间这样,秃得比你还厉害,只能戴假发出去。后来不知不觉就好了。”

  “是吗?会好吗?”

  “压力小点可能就会好吧,不过我有个病友已经五六年了不见好。”造型师说,“那也没办法,长期戴假发了。”

  头发变成这样,当天的戏只能戴着假发拍了。

  对手戏的女演员是个新人,拍戏不够熟练,一幕叫他吃饭的戏NG了好多次,何组只好陪拍了很多次,拍完后那个女演员红着脸不住地道歉,何组安慰她说自己刚拍戏时也是这样,拍多了就好了。那个女演员好像兔子那样,眼睛就红了。

  下来的时候他选择坐到离片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林武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那里比较暗,看起来就像被吞没在阴影里一样。

  “你们两个有空培养一下感情。”导演似乎发现他们坐得特别远,于是通过扩音器喊了出来。片场一片笑声。

  他没办法笑出来,林武也没有笑。

  导演认为他们是不好意思,于是给何组发了条短信,说:你今晚去林武房间,两人好好谈谈吧。后来又来了一条短信,说:林武好像很紧张,他最近呆都不发了,整天坐在片场里不知干什么,我跟他谈什么都没用,就会一个字:嗯。他紧张的肯定是最后那场戏,你们要好好聊聊。

  当然很快就到晚上了,吃完饭后导演又拍他的肩膀,把一个饭盒递给他,说:“拿去给林武吧,他还没吃饭。”

  何组回到自己的房间。应该就是刻意的,他的房间又被安排在林武隔壁。虽然那本来是谢香芹的房间。有时两人会同时出门去片场,但是那时也是当作谁也没看见谁,特意地从不同的方向离开。

  不,应该说是何组特意地从和他不同的方向离开。

  妻子的离婚协议他很快就签了,和一个认为他是**和骗子的人,应该是无论如何没法继续生活下去了。

  但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分太多精力去思考,现在的他只是想着隔壁住着这样的人,头发就掉了一大堆。

  他去敲了林武的门。很久没人过来。在他以为里边没有人的时候,门啪的一声解了锁,却没有拉开。

  何组推开门,他以为林武已经离开了门边,但是他其实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里。几乎是固执地穿着那身一成不变的蓝色直裾。

  “晚饭,导演叫我带来的。”

  “哦。”

  他们的交谈只能进行到这里,林武没有接饭盒,就直接走到房间里去了。何组只好把饭盒拿到里面。

  他们屋子的构造是类似的,朝向山坡的是落地窗,窗外是阳台。羊毛地毯上的房间正中一张大床,那床上摆放着黛色的那件直裾。床正对着卫生间。但卫生间却是被设计成没有墙的,浴池的上方是一个台子,台子宽阔得有些不正常,而台子上方就是联通房间的折叠木窗。镂空的。也就是,里边有人干什么,外边人如果喜欢看,可以看个够。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