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9)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我不会让你死。”凌修一甩拂尘,转过身,隔着几重纱幔望向袖姑娘,“阿袖,所以我宁愿与修罗道做交易,为你换来解药,也不愿让你去涉险,做这场戏。”

  “道主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不要和修罗道做交易,因为解药没有用的。”袖姑娘微笑着摇了摇头,“最多续我几日性命,终究还是会死。”

  “阿袖!”凌修撩开帐幔,几步走到袖姑娘面前,“可是我想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

  “凌修,我知道,”袖姑娘依然微笑着,只是这笑容已经十分勉强,“我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你爱我,我却无法爱你。我不知道爱的感觉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才算爱一个人。”

  凌修低低叹了口气。袖姑娘继续说:“可是我想活下去。凌修,如果我能活下去,与你朝夕相对,许多年以后,也许我依然没有七情六欲,但我知道,我身边总有那样一个人,我就满足了。”

  她站起身,整理着皱了的衣服:“凌修,帮我这一次忙,做这一场戏。我真的想活下去。”

  凌修思忖了半晌,终于将拂尘一甩,点了点头:“阿袖,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记住你是厉鬼道的人。”

  袖姑娘微一点头,抬头向天窗望去,天已经黑了,这晚月光尚是清明,落进来也只有单薄的一束。凌修的身影藏匿在黑暗当中,因此她也不会看见,凌修脸颊上的泪痕。

  “明天我就差人办丧事,我在明处不好动作,你见机行事吧。”凌修将拂尘甩到身后,又负着手,走出了偏殿。袖姑娘在偏殿中等了一会儿。她走到天窗洒下的那束月光下,伸出手掌,像是要接住白纱般的月光。她轻轻道:“薄子夏,你现在到底在哪?”

  ☆、启棺

  林明思绕到厉鬼道的后山才找到凌修。后山有几十个坟堆,都是厉鬼道横死的门人。在这些坟堆前面,又添了一个小小的新坟。坟上的土还没有干,纸花摇曳。

  “凌道主。”他走到凌修身边,顺着凌修的目光看到那座新坟,“这是……”

  “白袖萝。”凌修说着,闭上了眼睛,“她昨天死了。”

  “死了?”林明思惊讶地问,“怎么会……”

  “看来修罗道并没有什么都告诉你嘛。”凌修嘲讽地笑了笑,“白袖萝的命在修罗道手中,修罗道要她死,她自然就会死。”

  “请道主节哀。”林明思这话说得倒算是真心实意了。

  凌修冷冷瞥了林明思一眼,他的眼眶稍微有些发红。

  “如此,你也好回修罗道复命了吧。”

  “凌道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林明思只是偶尔受雇于修罗道,又不是修罗道的人。我现在乐颠颠地回去复命,说不定还会被恶狠狠地打出来呢。”

  “你能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就已经算是奇迹了。”凌修看也不看林明思一眼,绕过他向山下走去。林明思在原地站了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朵白纸扎的花,放在袖姑娘的坟头,担心纸花会被风吹走,还用石头压好。随后他便转身,匆匆跟着凌修往山下走。

  夜幕降临,山上寂静一片。因为已是秋天,溪水干涸,只有细细的水流,在风中几乎听不见。厉鬼道中,有些门人觉得居住在山上不安全,便辞别了凌修,又搬回城中或乡下的住处去了。这样一来,留在山上的不足十人之数,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更显死寂。

  阎摩带着几人走到后山坟地时,一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厉鬼道的气数已尽,但是还要赶尽杀绝。”他将手中的提灯举高,打量着在山腰上一个接一个铺排开去的坟头,自言自语道,“白袖萝不死,始终是祸害。”

  他叫几个人都把手中的提灯和火炬点着,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放着纸花的新坟。

  “林明思在这里做了记号,这个应该就是白袖萝的坟了。”阎摩说道,语气温柔得诡异,“你们开始挖吧。”

  那几个人半句话都不说,立刻从腰间取下锄头等物,将坟头刨开。只挖了两尺来深,就触着了棺材板。

  “埋得这么浅?”阎摩纳闷道,“你们别停着,把棺材全挖出来,准备开盖。”

  几人合力,将棺材从墓坑里抬了出来,撬去四角的钉子。阎摩绕着棺材走了两圈,敲敲打打一番,确认里面没有机关,才道:“开棺吧。”

  棺盖打开,一股死人的湿冷气味扑面而来。阎摩走上前,举起手中的提灯,打量棺中面目青白,浑身僵硬的女尸。女尸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的模样,眼中蒙着一层白翳,阎摩不由得有点胆寒。他虽叫着冥界“阎摩”的名字,但到底不是真正的阎罗王,大半夜的去掘坟挖墓,心里也难免发憷。

  阎摩打量着女尸的脸。他见过白袖萝几面,而且活人和死人的面容并不尽相同,他一时难以确定这具女尸是不是白袖萝。

  “凌修告诉林明思,白袖萝是昨天才死的。这具女尸起码死了有三五天了。不过时间倒也能对得上。”阎摩一边想着,一边揭开覆盖在女尸身上的被子。看这具女尸的身材,倒是与白袖萝差不离的,而且身穿白袖萝的那件宽袖白衣。阎摩观察着,忽然发现女尸的脖子上有道青紫色的伤痕。

  “把火都往这边举一点。”阎摩吩咐几个人。光线亮了一些,他仔细去看那伤痕,发现两指宽的伤痕中有几条细细的线,已经发黑了。阎摩用手去探那细线,估计是铁丝等物所造成的特别深的勒痕,伤口下甚至隐约可见黑色的血块。

  “这种伤口……”他将提灯凑近了白袖萝的脖子。夜风吹过来,让阎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像是一捆丝,中间又混了几根铁丝所勒出来的,勒住她的应当是拂尘。”

  “白袖萝不是寿数已尽,油尽灯枯而亡的。”阎摩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地看着这具女尸,又用被子将她盖上,“她是被用拂尘勒死的。厉鬼道现在还活着的人中,能这样的做的,只有凌修了。大概是宁愿杀了她,也不愿看她慢慢等死吧。”

  虽然阎摩还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凌修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为什么要隐瞒白袖萝的死期,但是对于他而言,知道白袖萝已经死了,这就足够。

  阎摩命人将此处恢复原状,便走到一边在道旁坐下,将背在身后的西塔琴解下来抱在怀中,轻轻弹了几个调子。异族乐曲在寂静无声的坟地中响起,比之恐怖,更有种悲凉的意味。

  “就用这曲子送你走吧,白袖萝。”阎摩轻声说,声音和琴声交融,柔和得就像是在对情人呢喃。

  合德安顿好薄子夏后,返回方才招待薄子夏的居室中,叫来侍女为自己重新更衣梳妆,又点起几十支蜡烛,映得满室通明。她的心情十分恶劣。正与薄子夏耳鬓厮磨得开心,却突然有人通报说乾达婆要来访,而且乾达婆又是她很厌恶的人,心情能好才怪。

  乾达婆是阿修罗王的妻子,也是她舍脂名义上的“母亲”。不过,这个女人跟合德并无血缘关系。

  乾达婆的突然来访,也令合德疑惑中也有些忐忑。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别的倒还好说,她怕乾达婆发现薄子夏,而后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与乾达婆翻脸事小,危及薄子夏就事大了。

  正想着,合德忽觉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环佩叮当的声音。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去迎,见几名侍女簇拥着一名戴面纱的妇人走来,她双手合十,深深躬身行礼:“母亲。”

  乾达婆对她微微一摆手,示意免礼,率先走入居室中去了。

  “母亲大驾光临,是有何贵干?”合德侧过头问道,余光瞥到这“母亲”已经自行落座,态度之自然,活像自己才是此处主人,合德是客人。

  “许久不见,随意过来叙叙旧,不必拘束。来,坐。”乾达婆道,她依然没有摘下面纱,嗓音稍微有点沙哑,合德疑心她是生病了。

  合德坐到乾达婆的对面。因为面纱和头巾的遮挡,合德只能看到她一双摄魂夺魄的眼睛,还有眉心艳红的吉祥痣。可能是因为生病,合德觉得乾达婆的目光没有以往那样咄咄逼人了,倒让人看着顺眼了一点。

  “母亲想同女儿谈什么?”合德问道。

  “你住在这地下,不觉得阴森吗?不如搬去和母亲住在一起吧。”乾达婆以非常自然的态度说。

  合德冷冷笑道:“难道母亲忘了,我从不在白天出去的。”开玩笑,搬去和乾达婆住?用不了三天肯定得打起来,这女人都想些什么啊?

  乾达婆垂下了眼皮:“也是,是我疏忽了。女儿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乾达婆突然又说:“我听说厉鬼道的白袖萝死了。”

  合德道:“女儿也听说了。”这消息是阎摩告诉她的,初次听闻时还让合德稍微吃了一惊,毕竟她没想到白袖萝这么快就会死。说起来,白袖萝和修罗道的渊源也颇深。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登极乐,强过在轮回中受苦。”

  “母亲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合德逐渐开始不耐烦了。乾达婆的态度颇耐人寻味,又尽扯些废话,合德觉得跟她相处真不是一般累。

  “好久没来过这地宫了。”乾达婆打量着满室的壁画,咳嗽了两声,语气有些恍惚,“你陪我在此处走走吧。”

  合德有些怔,讶异乾达婆会提出这种要求。心下思索了一番,冷笑着站起身来:“母亲都这么说了,做女儿的哪有不听从之理。请吧。”

  两人在侍女的簇拥下,走在幽长的走廊中。走廊有些狭小,合德走在乾达婆稍后。乾达婆似乎对此处还真的十分怀念,走得不仅很慢,每逢岔道便要停顿一下。

  修罗道的地宫原先的确是墓室,安葬的是一位前朝笃信佛教的皇亲,其中打通了地下的暗河和溶洞,后来被改造成如今的模样。乾达婆平时并不住在这里,她嫌地宫阴森,很少到地宫中来,倒省得合德眼见心烦。如今不知道是转了性还是怎么回事。

  “舍脂,”乾达婆终于悠悠开口,“你身上有胭脂的味道。”

  乾达婆是香神,而此人的嗅觉的确非常了得。合德是揣了一个胭脂盒,但是胭脂这会儿都在薄子夏脸上呢,加上乾达婆自己就香得像个香料桶,不晓得她是怎么闻到胭脂味的。合德一句“狗鼻子”险些脱口而出。

  ☆、逃跑

  好不容易送走不知道是来干啥的乾达婆,合德心里惦记着薄子夏,急忙返回地宫中,见薄子夏正蜷在地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似是十分难受的模样。

  “怎么了?”合德快步走过去,在薄子夏身边跪下来,手去探薄子夏的额头,发现有点发烫。

  “不太舒服。”薄子夏睁开眼睛望向合德,目光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低声说了一句,“泡了水,伤口可能发炎了。”

  合德的手从薄子夏衣领探进去。她身上最严重的伤是肩膀连到大臂上的一道刀伤。合德触着那道伤时,薄子夏浑身哆嗦了一下。

  “疼。”薄子夏把脸埋在臂弯里,腿因为疼痛而蜷起来,将拴在脚踝的铁链绷得紧紧的,小腿甚至都开始痉挛了。

  合德将薄子夏脚踝上的铁链打开,柔声说:“我去叫人拿药来,给你上药。不是大伤,不妨事的。”

  薄子夏艰难地坐了起来,拉住合德的手臂,眼泪汪汪:“合德,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我伤口腐烂至心肺,药石罔效。恐怕我没多久可活了。”

  “姐姐,别乱想。”合德抚了抚薄子夏的头发,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薄子夏掉眼泪,此时见薄子夏眼眶发红的模样倒是挺惊讶,心里忍不住添了些怜惜,安慰道,“病好了就没事了……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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