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古斜眼瞥了一眼背过身去的清欢：“公主殿下一直不敢正面小王，是在害怕些什么么？”
“本宫没什么好怕的。”说着，清欢转过身，迎上穆古的目光，从他狭长上挑的凤眸中她看出了······胜券在握一般的笃定。
穆古勾唇一笑，撩了撩鬓角垂下的发丝：“小王看出来殿下是个果敢刚毅之人，那么我就不担心殿下等会儿听了我说的话会支撑不住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极尽嘲讽。
清欢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指甲陷进手心：“七王子不妨直说。”
“喔，那就请永阳公主殿下细细听了。”说这话时，穆古刻意将“永阳公主”这几个字咬得极为清晰，“裴驸马此刻怕是已经身在通古斯王廷，而非·····”
他没有说完，但清欢却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思绪稍稍有些混杂：“她并非鲁莽之人，你既然说有东西在她手中，那么她就自然知道本宫尚安全。”
穆古抬头望了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日头，笑了起来，眼睛也眯成一道缝：“嗯，公主所言有理，不过，这并非最为有趣的。你知道她是以何身份回到通古斯王廷的么？”
“回到？”清欢准确捕捉到了两个字。
“嗯，回到！”穆古有些兴奋，语气不禁上升了一个调，“她是以琉璃王女的身份回、到、通古斯的。”
“你什么意思！”清欢抑制不住火气，手心发疼，看来指甲划破了手心细嫩的肉皮。
“啧、啧、啧、啧······莫急，莫急，怎么一提到她，殿下的修为涵养都不见了呢？呵呵。”穆古笑得越发灿烂。这笑容在清欢看来，却是比日光更为刺眼。
“在通古斯，她只能被称为王女，并无封号品级，而‘琉璃’不过是她那卑贱的母亲替她取的名字。你看看，她到了姜国这些年都无法忘掉‘琉璃’二字，据我所知，她现在的名字是裴子璃吧？卑贱之人注定卑贱，不管在哪儿！”穆古覆在树干上的手陡然用力，树皮上硬生生多了几道深深的划痕，“人家哪里管公主殿下你的死活，国政大权才是她正真想要的。”
“一面之词，七王子认为我会相信么？”清欢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她也看不到，此时她的脸上已是青白一片。不知好生生的人被火药炸开是个什么滋味呢？清欢想，大概她是知道些的，脑海里一切与她有关的画面都成了碎片渣滓，一颗心也随之七零八落了，血肉模糊，残忍至极。
穆古看着清欢强睁着眼睛生怕一眨眼就会让眼里的泪滑落，那种垂死挣扎的样子突然令他心生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咱们都被她诓骗了，不是你我的错，只是因为她太狠毒，太狡猾。骗骗父王和我就算了，竟然连公主也要骗。她已是个无心之人，殿下又何必为她心伤······”穆古侧在清欢身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对清欢说道。
清欢尝试着深呼吸，可连呼吸都是战栗不稳的，眼中的泪蓄满了，用不着她眨眼睛，泪就这么滑落下来。
“住嘴！”这是清欢唯一会说，唯一能说的话了。
“你已然相信了不是么？其实你很早就有一些怀疑，对么？今日我的话只不过验证着你心中的一些念头罢了，对么？”穆古的声音不断回响在清欢耳边，如同梦魇魔音，蛊惑人心。
“滚！”清欢尖叫着一把推开身旁的穆古，她脑子里只有逃离的念头，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听······
穆古被清欢推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低头看着胸口衣服上的点点血迹，面上依旧是邪魅的笑容，他看着清欢落荒而逃的背影，喊道：“你以为你们的第一次见面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么？为何她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公主？你以为她仅仅是为你父皇所迫上的战场么？为何她以残破之身能如此顺利取下科苏首级？你以为饮鸩止渴伤身之药对于她来说真就如此难解么？若非她，古鱼又怎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接近于你？醒醒罢，公主殿下！如梦幻泡影，该醒醒了······”
穆古知道，清欢一定听到了自己所说之话，一定。
琉璃,你所珍视的，本王必定会让你亲手毁掉，等着你的将会是万劫不复，一无所有······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脑中浑浑噩噩，唯有此句，清欢尚能念的出。
裴子璃，我该作何观？
作者有话要说：
☆、锥心
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白衫雅士，屈膝而坐，指尖流转，佳音浮动。如若是梦，那裴府庭院中半倾梨花又是为谁而植，抑或从始至终，不过是你故作情深，而我恰好是多情自作。
莫道阴差阳错，只为花月情浓；片缕心事，究竟错付······
深沉眼眸，摇碎一湖寒星，就此沉沦，刹那崩离，却道情深？
天下之大不韪，谁人曾说不可违逆？若是为你，想必可得一试。鹣鲽羡羡，原来不过万劫不复矣······
美梦谁先觉，平生不自知。
爱之极致便是恨，想来不过是为这嗔恨寻得由头罢；若是真真爱惨了，哪里舍得恨呢？
裴子璃，你欺我至此，我又能如何？再不爱你？只怕没可能了；往昔温情？怕再也寻不到了。
到头来，不过是独角戏罢了。我，不想再见你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一个人的爱终究是卑微的，即便是身份尊贵的帝女又如何······在你面前，在你的冷漠利用面前，我又怎么敢再抬头看你的眼睛，你那并非情深的眼眸。
我以为你亦深爱着我时，重重折磨亦是甘之如饴；我认清妄念时，细微心动却也成了痛不可当。
又是一树梨花，清淡雅致，馥郁芬芳，裴子璃还是负手直立于树下，淡笑颜颜，倜傥风流。
清欢看到她在向自己招手，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欢儿，你来了。”
看看，她依旧唤我“欢儿”，裴子璃依旧还是裴子璃，从未变过。温煦眉眼，粲然笑容，与梨花洁白溶于一色的白衫，春日暖阳格外明媚，明媚到眼前景致渐渐模糊，熟悉的身影隐在一片模糊中。清欢晓得，此刻的自己是在笑，咬着唇羞赧地笑着，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裴子璃，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清欢眼前一暗，再看清眼前事物时，心下慌张，旋即安定下来，她还在。
身骑白马保天下，你保的是谁的天下？想到这里，心中抽痛，呼吸凝滞。清欢看到白马上的裴子璃，一身绛红战袍翩然，银甲泛着寒光，殷泉枪负于身后，之后，之后她伸出手，一如从前，说：“来。”
裴子璃，原来你还记着我。
时光流转，岁月蹁跹，曾经轻唤欢儿的人，到底是谁？裴子璃，琉璃······为何那些甜蜜往昔，会让我如此心痛？
清欢捏紧拳头，后背阵阵凉意，额头上泠汗直冒，她本欲开口，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却发现不过是徒劳，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拿着殷泉枪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而殷泉枪尖锐的枪头直直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紧接着，金属刺破温热心口的凉意让清欢全身止不住地战栗，疼痛，或是麻木都不重要了，她低头看见殷泉枪一寸寸没入身体中，寒意彻骨，刺眼的鲜红弥散在胸口。“滴答、滴答······”那是心头血在哭泣。清欢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但，她能看到眼前那人。
裴子璃，剜心之痛不过尔尔，你若想要这颗心，拿去便是，可你真要嫌恶到连一个笑容都不肯给我么？
清欢的身子陡然往前一倾，随即便被反噬力推倒在地，她依旧说不出话，心口的疼痛一阵胜过一阵，身体也在剧烈痉挛着。贴在地上的脸，沉重的眼皮，抽痛的呼吸，这一切让清欢无比疲累，她看到，那人的脚尖对着自己片刻，而后，脚跟对着自己，毫无犹豫地远离，消失······
曾经，有个人说过，隐藏在美好表象之下的，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清欢想，什么叫做恐惧，此时此刻自己细细体味了一番。
过了很久，清欢的意识缓缓沉没时，一个熟悉但疏离的声音响起，她说：“琉璃，从始至终我只是琉璃。”
压抑良久的泪在话音落下后决堤而出，是的，你从始至终都只是琉璃。
清欢醒来时，自己仍旧和衣缩在床角，伸手往脸上一摸尽是冰凉凉的水华。方才所见，难道只是梦？可为什么疼痛之感那样真实清晰。
推开窗，初春夜里的凉风夹杂着湿重的雾气悄然袭上心头，清欢扶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泛白。在梦中似是过了许久，醒来却发现才至中夜，深蓝如缎的漆墨长空，几点星子悬挂闪烁，凄冷清亮。清欢缓缓抬起头，沉静的夜色撞入眼帘，泪水顺着脸颊滑过脖颈，在锁骨处停留。阵阵凉风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疼痛，寂静之夜却不得安眠。如同深沉的夜空，无论怎么努力你都无法触及到一星半点，萦绕心头的情与痛亦是如此，正因你无法寻到它的准确所在，故而无计消除，源于过去历历在目之种种，源于未来不可捉摸的一切，源于在她心间残忍一击的那个人。
“裴子璃，你所要的究竟不是我。”清欢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疼痛，如同火烧，失声痛哭之后便是这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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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那边似是又有动静了，八成与通古斯有关。”说话之人乃金诚。
国君端着白玉茶盏，捏着盏盖轻微撞击着盏身，不急不慢地饮下一口茶，白色茶雾缭绕，将他的神色尽数隐去。“不是说通古斯有变么。”
金诚接过国君递过来的茶盏，捧在手里道：“密探来报，通古斯政局不大稳，多方探知后才知似乎有一人打乱了原有的局面，至于此人是谁，这就不得而知了。”
国君抬眼瞟了一眼金诚：“不管是何人，这个局面倒是朕乐意看到的，等着罢，刘家很快会有动作。”
“陛下料得准，今晨就有人来报······”后面的话金诚刻意压低了声音，伏在国君耳边说道。
国君露出微笑，眼中透出精锐之色：“这般按捺不住，看来通古斯那边怕是自身难保了才会如此急切地与朕的肱骨之臣联合。”
金诚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按兵不动。”国君勾起手指沉着地敲击着桌案，“不用我们动手，自会有人替我们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到时候我们只需在他们垂死挣扎之际，轻轻地推一把就够了。”金诚翘首等待着国君说完，半晌，勤政殿静悄悄。
“不费吹灰之力。”国君接着说道。
金诚蹙眉道：“那······”
“吞吞吐吐作甚？”国君见金诚颇有为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