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夜凉听见了那声问候，却只是默然拿过时初递来的纸袋，始终没有接话。
一瞬间，两人之间像是隔起一层模糊的纸，时初敏感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可却依然问不出口……或许，改日问秦沐会更有用些吧。
一瞬间，时初又想起了那天餐桌上秦沐发来的短信，她心里反复惦记着，丝毫没注意到秦沐推门进了房间。
“谢谢。”
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夜凉将纸袋打开，反复看着手中的物事，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嗯”难得没被对方逗弄，时初反而不知如何反应了，“你……喜欢就好”
她当然不会直白地告诉季夜凉，那些你喜欢的和讨厌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以前的自己根本没有胆量这样主动示好。
……
似安抚般，那人抬起指尖，轻缓落在她有些泛红的脸颊，“……时初”
恍惚间，那轻柔无意的触碰将她带至夕阳下的礁石边，“我喜欢你……”晴日梦幻般的话语，一如此时恰如其分的温暖氛围，时初双眸含雾般看着对方……可还未多时，缓慢滋生的情绪却随着一声轻叹消散了去。
季夜凉眸光微转，突然低声道了句，“跟我出去喝酒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对方拉来Harry’s Bar了，自那次凌晨时分在楼梯口拥吻后，季夜凉每晚都会来敲自己房门，这时的她完全不同于白日，眼眸被一层雾气笼罩着，仅是牵住自己的手便不肯放开。
时初被她过于失常的状态吓到，可反复几次询问无回答，根本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季夜凉总会点一杯Bellini，而后低声跟自己嘱咐一句，“时初，你别喝。”这便是两人仅有的对话了，那之后，季夜凉便再也不肯开口。
可今晚却似乎有些不一样。
漆黑的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运河岸边，每隔五米便置有几盏立式路灯，“我是所有人中离开Glasgow最晚的。”灯光昏黄，雨丝渐渐浸湿了那人单薄的衣衫，顺着纤瘦的胳膊一直从指尖滴下。
“回国、奔向别处、旅行，每个人都如此……”季夜凉垂着眼眸，脚步逐渐放缓，声音越来越低，“凌晨五点，天还下着雨……我一人坐在火车站里，心里像被掏空一样难受……”
愈发淡漠的音调从发凉的肺腑里传出，时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那孤寂背影却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总是想起前些天跟泰国同学的约定，可是有什么用呢……一切都结束了，彼此都清楚。”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离别么。”
“……”
那清冷的声音缓缓说着，一直说着，直到某一刻终于停了下来。
瘦高的身影在巷角漆黑的小店旁停下，季夜凉转身看着她，似是有太多要说的话，却将眸中的情绪刻意敛着。
“如果还有机会……我不会再当最后一个人。”
……
而旅途的后半段，时初却无数次想起这些话。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直觉，季夜凉绝不是在指毕业分离的事情，可迟迟寻不到这一切的源头。
而当她后来终于反应到那句话的深意时，却竟直接走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地步。
①LSHTM：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
☆、对自己好些
一整排的贡多拉栓在岸边，随着海浪的起伏轻轻摇晃着，那是Centurion Palace酒店私人码头供旅客搭乘的水上出租。
前往彩色岛的渡船集中在San Marco广场，她们本想照常搭乘贡都拉去San Marco，但因这几天坐的多了，便想尝试一下附近的水上巴士，刚巧，酒店外就是Salute Vaporetto站。
水上巴士每站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只够所有人登上船而已。
而时初从等待时分就显得有些焦躁，此刻，船上的人愈来愈多，眼看人流便要到尾。
“还是担心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秦沐站在她旁边，敏感地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我”时初站在岸口不住地回头，看起来有些焦虑。
时间倒回到清晨……
正是刚要出发的时候，季夜凉却迟迟没有露面，几人便去敲门。
不知是否因为昨夜喝了太多，又着凉吹了风的缘故，却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地斜靠在房门口，指尖缓缓揉着眉角，“你们一起去Burano罢，我不舒服，不要管我。”
时初离她最近。
本想抬手触碰那人额头，可不知为何，手指似是僵在身侧。“……”如果碰她会被讨厌么，即使在这时，荒谬的念头依然缓慢增长着。
犹豫之间，略显单薄的身子忽然倾身将她抱住，清香随着发丝缠绕着鼻息，“……你”时初还以为季夜凉要吻她，面色一红，禁不住便想躲开，“……别在这”后背几乎因身后其余人的视线烧灼起来。
“……”
可季夜凉仅是将她发烫的额头贴上来，低声说了句，“是不是……比你烫些？”那声线听起来有些虚弱，时初顾不上心头的赧意，焦急道，“我去买药，你回房躺下……”
“嗯。”季夜凉眸中闪过微弱的情绪，轻声应道。
自然，待时初再与卓晚、花戚顾几人对上视线后，那些旁观的眼神似乎带着五味杂陈的意味，见过了这些天季夜凉毫无遮掩的亲昵举动，又瞧见了这一幕，再加上时初下意识便说出口的那句，“别在这……”
傻子都明白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秦沐便陪时初去买了药，自然，约好一起坐渡船去彩色岛的行程也不得不延后。原本在季夜凉的要求下，她们本该放她好好休息便罢，可才上渡船没过几分钟，时初就有些心焦了。
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
“她们干嘛？”
还没等人流走尽，卓晚就诧异地看到秦沐和时初耳语了几句，竟都下了船。“……”她蹙眉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除了回酒店照顾季夜凉，还能有什么事呢。
卓晚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难道要酸溜溜地道一句：真是情深意重么。
她看看花戚顾，口中的话百转千回，却总觉得均是多余，“……你说时初以后会怨我当初多管闲事吗？”
花戚顾点点头，轻声笑道，“嗯，你当初说季夜凉‘要么别有目的，要么脑子进水’，她都会一字不落地记下的。”
……
下船后，两人还未走到酒店门口。
“时初，能跟你聊聊么？”秦沐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因为心急，时初竟有些犹豫了，她下意识便向巷口刚露出角的酒店花园望去。
秦沐抬手看看表，“她吃了药，怕是刚睡下。”温和的口吻让时初顿觉自己唐突极了，便低声道了歉，“对不起，我……”所幸，对方是从来都顺着自己的秦沐，一切便有了被谅解的理由。
可她究竟想聊什么呢。
Centurion Palace 北侧毗邻运河，一楼沿着小型码头边摆了几张桌子，白天便成了咖啡馆。入住那晚她们就是从这里进了酒店，那时天黑得让人害怕，却没想到现下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
时初坐在略显斑驳的木椅上，突然有些忐忑。
“你还记得，第一次告诉我暗恋季夜凉的时候么？”秦沐轻轻撕开一袋红糖，缓慢地倒入杯中。
时初一怔，她没想到谈话是从这里开始。
可她当然清楚地记得，那晚……自己还在季夜凉房里躺着，酒都未醒，便听到了季夜凉男友推开门的声音，便趁着众人忙着欢呼之际，急匆匆地从生日宴会上逃了出来。
也是在那晚，她第一次发现了自己难以告人的情绪。
“其实说起来，有件事我倒需要道歉。”秦沐唇角缓缓勾起，垂眸笑了笑，“那晚我敲你房门，借吹风机的事只是个借口。”她看着时初，那眸中似有万千化成水的温柔，“我听见你抽泣了。”
“……”
她顿了顿，轻声说着，“时初，你最近有心事。”
……
短短几个字，便瞬间让时初鼻尖酸涩了几分。
她早该知道的，秦沐有多了解自己……
甚至到了苏洛都侧目的地步，她知晓自己所有的无助、彷徨与害怕，以最心安的方式给予安抚。那种温柔，甚至让她一度误会秦沐选择cambridge是为了自己，“自然不是。”秦沐当即便笑着否认了，可即使这样，她却依然心生愧疚。
可明明是那样自然的依赖，却因为季夜凉，短短几天便彻底变了。
“我还以为，你想问我……”她本以为秦沐是想问季夜凉跟自己的事情。
“你想说早晚会告诉我。”秦沐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仅是温柔地笑笑，“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她轻抿一口咖啡，缓缓放下。
“其实，卓晚劝你的那些话我都能理解，可她们与你相隔太远，很难体会这几年你经历的事。”
“我知道，自从季夜凉跟你慢慢疏远之后，你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所以，无论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我都希望至少你能对自己好一些……如果跟她亲近真的会让你慢慢好起来，我由衷为你高兴。”
时初默声听着，莫名的酸楚从鼻尖蔓延开来。
她也不知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彻夜难眠、食之无味，如若不是学业需要，怕是都患上失语症了罢。
季夜凉真的那么好么——每每惶恐，她总这么问自己。
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答案，而最后越演越烈的是，连季夜凉这个人的形象都逐渐模糊了，而她却始终沉浸在暗恋的氛围当中……分辨不清左右。
……
不知道聊天几时已结束，待秦沐将她送到二楼房间门口，时初都一直有些茫然。
“你去看看她，”秦沐看着时初，轻声道，“过些时候病情稳定，让她好好休息后我们再一起出去罢。”
时初默然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初，”秦沐却突然出声，轻叹口气道，“其实，前些天我跟她聊过一次。”
“当时，我可能说了些不太友好的话，期间有些误会。”秦沐垂着眼眸，话语轻柔却又隐晦，“但她是否理解都无关紧要，我只担心你……”
时初身形一滞，怔然站在那里。
“你太简单，耳根又软……几句软话怕是都能引起误会。”
“但，我不想看你再伤害自己了。”
秦沐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抬手抚着时初耳垂边的发丝。
“时初，对自己好一些。”
……
鼻尖一酸，眼泪便应声淌了下来。
这时，身侧的房门却缓缓打开了。那消瘦的身影倚在墙边，抬眸望去，恰巧定格在秦沐跟她轻声低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