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再向西一些。”
……
“嗯，到了。”
天与海的交汇处有波浪轻轻地翻滚，此时的太阳只剩下一点尖尚未褪去，深色的海水被昏黄的夕阳反衬着，如同一名中世纪的优雅贵妇。
船在海中央几块巨大的礁石边停下，季夜凉站起身，将锚抛入水中。
“还有十五分钟。”
说着说着，季夜凉便将鞋褪下，轻轻挽起单薄的裤脚，“……你不脱么？”她突然莫名抬头看了眼时初。
“脱……脱什么？”这个动词几乎吓到了时初，她有些惊慌地扫视一周，除了不远处几块礁石，周遭连别的活物都没有。
季夜凉身形一滞，定定地看看她，“脱衣服下去游泳。”
“诶？”时初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眼看着季夜凉站起身，才刚挽到小腿处便抬起脚尖要探入水中，“你，你真要……”她看着漆黑的海面几乎要叫出声来，可转眼间，却见水面单单没过了小腿腹。
“……”
“这片海域礁石很多，看着很深其实只有浅浅的一层，” 季夜凉在水中站定，捋捋耳边的散发，“以前威尼斯打过仗，一个妇人便是把侵略部队引到这里，他们的船只因触礁而全军覆没了。”
她顿了顿，忽而笑道，“你真以为我要下去游泳么？”
时初脸红了一片，这样捉弄自己真的有趣吗。
“来，下来。”那人向她伸手，毫不费力地，便将时初柔软的身子揽了过来，“……”可即使双手再温暖，刚一踏进水面，时初仍是毫无预兆地打了冷颤。
季夜凉搂着她的腰，蹙眉问道，“那边有块礁石，去坐吗？”冷得几乎话不成句，时初咬着唇点了头，“……好”
……
坐在时而海浪撩起的礁石上，两人视线所及之处，毫无规则陈列的暗石、远处的岛屿、掠过的海鸥，伴着冷风跟海水的咸香味，一切都跟着呼吸入了肺腑，多年以后时初偶尔会回想起这段日子，一闭上眼，却只觉那时的冰冷味道溢满了心口。
“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游船罢。”
那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时初微微一怔，迟疑地点点头，“嗯，上次是在Windermere……”
Windermere号称英格兰最大的湖区，因其独特的乡村景色和秀美幽静的湖泊而著名，不仅深受当地人喜爱，是旅客多次造访、留宿之地，也曾吸引过不少诗人和作家在那定居。
那次旅行是Glasgow学生会组织的，许多留学生都有参加，一踏进大巴，熟识面孔便接二连三地出现，因此，遇到季夜凉倒是件毫无意外的事了。那时候，苏洛还没有跟秦沐在一起，时初才刚刚因论文分组与季夜凉熟识起来。可即便在此刻，一切苗头都已初见端倪。
“那天有只天鹅追你，你还记得么？”
提到这件事，那人的声线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太过尴尬的记忆立时浮现，时初面色一红，恨不得将它们全数删去。
她也不懂当时为何会发生这么丢人的事，可待意识到时，她满脑混乱得只剩下那些忽闪的羽毛，难以控制地连退了十几步，差点被树枝绊倒。
还未等秦沐几人有所反应，时初惊恐地将手里的面包屑全撒了出来，原本淡然的面容一片惨白。“……”食物应声落地，噩梦却随着戛然而止了。
而那时，季夜凉就站在离她不远处，闻声便看过来。
……
即使过了这么久，那浅笑微抿的模样依然清晰地映入脑海。
想起这些，时初便不禁面露赧意，“记得……还记得被很多人围观。”她有些不太自然地轻声怨道，“……你也看了半天。”
即使再微弱，言语中的别扭依然能感受得到。
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散发，轻轻被别在泛白的耳根后，“你好像很介意……”季夜凉轻笑出声，顺势抚上时初柔软的耳垂。
自然介意，原来当时你对我的情谊连一群天鹅都抵不过。
“那可是女王的所有物，”季夜凉的声线越来越轻，却含着一丝笑意，“莫非你要我帮你殴打天鹅，然后一起被遣返么。”
那明显的玩笑话听在耳里，不知是仗着什么情绪，时初竟没有应声。
“生气了么？”
那句软话却并未让她好过，时初也不知怎么了，仅是听着那愈加温柔的话语，就愈想让对方更加为难。
“……时初”
指腹从耳际顺势而下，划过她温热而纤细的脖颈，“……”时初心里还别扭着，不想回应那些触碰。可却无法抑制地，情绪自发烫的肌肤渗出来……
轻叹声几不可闻地响起，季夜凉缓缓靠近些，温热的薄唇便贴到她耳边，“时……初”几乎能听到对方柔软的吐息声，反复开阖，唇瓣难耐地擦过耳垂，“别使，小性子。”腰身被锁住的那瞬，暗哑的声线伴着吻落在耳边。
她清楚地听见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我喜欢你”
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季夜凉如何啄吻过她的脖颈，紊乱的气息缠绕着发烫的体温，一路向后，直至寻到那命中注定的契合点，“……”难耐的叹息声几近贴上唇角，此时此刻，万千过往都不及眼前低垂的双眸。
远处突然传来萨克斯的声音，太阳最后的光芒终于要消失在眼底，天的另一侧像是有心脏在跳动，“扑通扑通……”
季夜凉似乎还想再讲些什么，可那些话语都未曾响起，酥麻感便随着拥吻袭了过来，如海浪般掀过了头顶。
……
太阳最后的一抹光芒终是被轻轻抹去，直至再也不见。
①Lagoon：环礁湖
作者有话要说： 英国所有野生天鹅都是王室的所有物，我们当时还有个说法，所有天上飞的都是女王的所有物（不过没得到证实就是了），有个留学生烤了只鸽子吃，结果被遣返了……但我估计是被动物保护协会投诉了吧
所以，季夜凉说殴打天鹅被遣返，是开玩笑而已：）
☆、凌晨的邀约
一晃几天，旅行转眼便过去了一半。
威尼斯周边岛屿众多，其中有名的岛屿不一而足，虽然并不打算一一造访到，但依照原本的安排，她们接下来将会在玻璃岛、彩色岛、利多岛各呆一晚。
时初本以为季夜凉会跟她继续独处下去，可对方不仅没有再次提出要求，反而一本正经地向其他人邀约，“既然早就都说了要同游，就都不要再分头行动了罢。”
正是早餐时间，卓晚听了那话便将刀叉放下，语气不太友善，“季大小姐说的是，感情前几天你一声不响地拉着时初跑掉是我逼你的。”
……
季夜凉优雅地将托盘向前一推，平静地看着她，“抱歉，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卓晚有些别扭地闷哼一声，没再打算要理会她。
季夜凉停顿了几秒，薄唇动了动，“但我并不保证以后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这是挑衅吗？卓晚当即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刚想翻个白眼……可就在这时，两道相似的铃声同时响起，打断了她所有想说的话。
“……”
季夜凉道了声歉，拿着手机便离开了。
另一个电话则属于秦沐，不知为何，她听到铃声并未去接，却任凭手机一直震动着。
“秦沐，你电话在响。”卓晚看着她，禁不住提醒道。
最后一片培根吞咽下腹，秦沐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这才将视线移了过去。“……”她似是轻叹口气，缓缓将手机拿到耳边。
“在吃早餐……她们都在，嗯……少喝些咖啡”秦沐断断续续地应着，一切听上去似乎都如同平常，可忽然，她停顿了。
“苏洛，”秦沐唤着那人的名字，本是温和的语气显得有些僵硬，“我永远不会拒绝接你的电话……也不会骗你。”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秦沐垂下双眸，默声听着，“……”过了许久，她轻声道，“你工作吧，如果忙就不要打来了。”
……
电话挂断，秦沐温和的双眸似是蒙上一层雾。
能感到周遭的沉默气氛，她仅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争吵。”
几天都没听秦沐再提起过苏洛的事，即使她不说每个人也都猜得出是吵架。可只有时初才知道，自从苏洛毕业后去了伦敦，她们之间就变得很不好了。
仅仅是秦沐执意跟时初一起选了Cambridge这一点，就已让苏洛生气过多次。虽然剑桥市离伦敦不过45分钟火车的距离，但在苏洛眼里，秦沐即使要继续读研，跟她一起去伦敦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LSHTM①不可以吗？”时初曾亲耳听见苏洛这么问，可秦沐却只是轻笑着摇摇头，便不再答话了。苏洛一贯不愿去干涉旁人的原则，在遇到秦沐之后完全变了样，直到那一刻，时初才真正了解到苏洛究竟有多喜欢秦沐。
后来，秦沐曾这么说，“我想去剑桥，不会因我喜欢她有任何改变。”
时初不知道这次选择，究竟是否源于感情渐渐变淡，但她心里始终有种感觉，在这四年的恋爱中，她们都变得越来越像对方了。
……
某晚，几人刚从玻璃岛回来，身心俱疲。
正准备上三楼，卓晚似是想起了什么，向身后人询问道，“花戚顾，你看见我卸妆水了么？”突然的停顿害花戚顾微微一怔，怕撞着卓晚便顺势用手扶住她腰身，“你停什么，我没瞧见它挺久了。”
卓晚皱皱眉，“找不到了，这几天一直用你的好不习惯。”
花戚顾眯着眼睛抬头看她，带着些许调笑的口吻，“你用我还习惯么？”
卓晚脸色一红，匆忙摆脱开对方的钳制，“讨不讨厌，谁要回答你这些问题了……”
打打闹闹间隙，还没忘记跟时初几人道声晚安，卓晚上楼前似乎还纠结于那个问题，嘴里一直叨念着，“我总觉得好像东西被人翻过了，每次回房间都感觉怪怪的……”
“……”
另一边，时初跟在季夜凉身后，见她刚巧打开房门，便犹豫着递上纸袋，“这个……给你。”那上面还印着玻璃岛博物馆Museod’Arte Vetrari的字样。
推开的门才留出一道夹缝，季夜凉看着她，“你是买给我的么？”
时初不太自然地偏开视线，轻轻点点头，“嗯。”
……
未等季夜凉答些什么，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声线，“晚安。” 秦沐与她们擦肩而过，堪堪在隔壁门前站定，“时初。”
时初未曾注意到秦沐走过，此时被唤到，好似那些心思都被戳穿般羞赧，她局促地道了声安，“……”可略一晃神，却见她与季夜凉的视线恰好对上。
秦沐一直看着她，双眸间都似是含着笑意，“你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