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下)【完结】(27)

2019-04-02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干粮早已吃完,容落云没有推辞,抱拳回道:“谢谢田大嫂,那我打扰了。”他拎着竹筐包袱跟对方回家,一进门,见一姑娘在桌边摆碗筷。

  生人忽至,小姑娘羞得很,扭身便跑进屋里。田大嫂乐道:“小公子,成亲没有啊?”

  容落云讷讷:“成亲了……”也不知怎的,他竟胡言这么一句,说罢张望四处,“大嫂,家里只有你和闺女吗?”

  田大嫂说:“她爹平日在林中打猎,一早去城里卖皮子换钱,她弟弟在关外参军,两年多没回家了。”

  岩厝岗距塞北千里,怎去那么远的地方?容落云问出疑惑,田大嫂笑道:“我儿是个有志向的,别处的兵酒囊饭袋,他不屑与之为伍,誓要投入霍将军的麾下。”

  容落云问:“哪一位霍将军?”

  田大嫂说:“定北侯次子,我儿说了,他钦佩霍将军的行军之道。”

  从旁人嘴里听见那人的点滴,实属意外,亦实属惊喜。容落云忍不住笑,捧起碗用饭,进屋歇脚,那点笑意始终没散过。

  他许久未合眼了,驿站怕有不妥,一直一直赶路,已经跑死了两匹马驹。梳洗过,他在人家的炕上沾枕便睡,打着极轻极轻的小呼噜。

  待一觉醒来,天黑着,炕边晾着一大碗水,院里晾着洗净的衣裳,容落云轻手轻脚地下炕,穿戴好,准备悄悄地离开。

  包袱旁边,水囊灌满了,还有一包扑香的糕饼。他心中感激,一一装好,离开前搁下一锭银两。

  再行千里,他就会到达塞北大漠。

  那时候,是不是就能看见霍临风了?

  两日后的深夜,塞北军营,将军帐内燃着好几支蜡烛。五更天了,霍临风倚在榻上,屈一条腿,手里掂着刚送来的名册。

  说是名册,实则是生死簿。上面记录着,自从打到蓝湖后的大小战役,以及每一个死去的将士的名姓。亡者,伤者,奔逃、失踪难寻者,一一记录在册。

  霍临风垂眸细看,里头无一字欢喜,自然是越看心越沉,沙沙的,这一点声响便惹恼他,抬眼一瞥,没好气地问:“你怎的还不回去?”

  杜铮待了三日,此时正刷洗铠甲:“少爷辛苦,我想多伺候几日。”

  霍临风烦道:“胡闹,你见谁打仗还带着小厮伺候?”收回目光,一看名册更加不快,“明早就回府去,给我娘报平安。”

  杜铮嘀咕:“马夫已回去报了。”

  啪嗒,霍临风合住簿子,说:“我明日便去蓝湖了,你待着罢。”他从榻上下来,绕到桌案后,刚撵人却又喊对方伺候,“过来研墨!”

  杜铮任劳任怨,见霍临风眉头深锁,说:“少爷,虽然伤亡严重,您千万放宽心。”说罢,又见霍临风铺开一道凌锦折子,这规制,是上奏给朝廷的。

  霍临风蘸墨落笔,自钦察狗贼突袭以来,酣战日久,始终还未将战情禀明皇上。他写下一行遒劲的小楷,说:“将士出生入死,不能亏待,伤亡皆要好好抚恤。”

  口头的安慰算不得数,这意思,是要分发抚恤的银两。杜铮不懂那么多,只知当初因军饷的问题罢了长生宫之事,如今银两是否充足?

  折子已经写满,军情实况,黎民苦楚,分量重得几乎洇透纸背,霍临风又添一句,道:“银子不足,找朝廷要就是了,省得都花在大办节日上。”

  转眼,晨光透进帐中,早起的号角响起来,阖军将士出帐晨c.ao。霍临风将折子交给杜铮,命其回城,速速让亲卫送往长安。

  主仆二人走出营帐,霍临风要看看伤兵,然后去校场转转,一抬头,望见营口停着几辆马车。过去一瞧,见个面熟的,是塞北城中有名的富庶户。

  原是因为入秋渐冷,城中的商户商量着,一齐为将士们置办了冬衣。霍临风听罢,感动归感动,公私分明地说:“那么多将士,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方道:“商户们自愿多出些,布坊、家眷、猎户,各家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拱手作揖,然后奉上一件灰裘大氅,“这件是给霍将军的,望将军不要嫌弃。”

  霍临风惭愧道:“还未剿灭敌兵,却收了百姓的东西。”

  待所有冬衣卸下,商户登车回城,霍临风亲自送了几步。车队渐渐地驶远了,他欲转身回营,不料倏地一瞥,见遥遥之外一人破风前来。

  近些,再近些,那单薄又潇洒的身姿为何那般熟悉。

  杜铮亦瞧见,惊道:“少爷,那人……好像二宫主……”

  霍临风死死地定着:“胡吣……我做梦,你也做梦不成。”这般说着,却情不自禁地迈出两步,右手掐一把左手,顿时火辣辣的疼。

  那人愈发近了,杜铮喊道:“千真万确!真的是二宫主!”

  如洗蓝空下,浅金细沙中,容落云一袭月白纱袍飘飘荡荡。马蹄在辽辽大漠留下一串印记,鞭打勒缰,嘶鸣划破清晨的微风。

  “——吁!”

  容落云停下,距离营口数十步,相隔一段距离望着那边的人。奔袭千里,满身风霜,此时此刻见到活生生的彼此。

  霍临风抬头看着,一动不动。

  中秋已过,他们的小团圆竟姗姗来迟,恍然只觉如梦。

第80章

  霍临风走到马前, 伸出了手。

  这会儿天光大亮, 初阳高高地挂上了蓝空,黄澄澄的, 照得容落云睁不开双眼。他只好垂下眸子, 盯着马鬃, 余光则盯着霍临风的身影。

  那只手在等他,他不动, 便一直一直举着。可营口那边, 杜铮立在那儿望着他们,值守的兵丁也在好奇地打量他们。

  容落云仿佛举步维艰, 最终松开缰绳, 扶着马鞍自己下马。霍临风眼疾手快地上前半步, 捉住那腰担了一下,待容落云下来,彼此近得几乎贴住。

  霍临风扯一扯缰绳,马儿转个身, 将他们挡住。

  “小容。”他迫不及待地唤一声, 抓住容落云的手臂, 翻过来,瞧那磨红的手掌。“我就知道,”他轻轻托住容落云的手背,重复着,“我就知道。”

  这声音许久未听了,容落云有些恍惚, 禁不住微颤。从下马落地,他便侧身对着霍临风,低着头,没有看对方一眼。

  大老远来到塞北,日思夜想地要见人家,此时此刻,却近乡情更怯了。

  霍临风自然能够察觉,以为青天白日,军营前头,容落云抹不开面子。他又何尝不是竭力忍耐着、压抑着,方才抬手一捉,已是万分的控制。

  “随我进去罢。”霍临风牵住马缰,稍微退开一步,“去帐中再说。”

  容落云颔首不言,跟着走,到营口时听见杜铮喊他。杜铮满脸的笑意,像是遇见故人,美滋滋问道:“二宫主,你怎的来了!”

  容落云跟着笑笑:“自然是有要紧事。”

  杜铮不管那么多,很有眼力见儿地从马背上取下包袱,一挎,又伸手去拎竹筐。“这里头是啥?”他嘀咕一句,掀开盖子一瞧,“娘呀,这小畜生怎么也在!”

  小厮咋咋呼呼,心上人安安静静,弄得霍临风胸中的一汪酸水悄然变质,从前是酸苦,眼下却是酸甜。

  要紧事,容落云说有要紧事,霍临风猜不透,想不到,仍沉浸在对方出现的巨大惊喜里。右手掐左手,拧一把大腿,咬一口舌头,他默默验证此刻绝非梦境。

  进入帐内,霍临风把绑着的门布放下,萧萧的风、强烈的日光、一双双尾随他们的眼睛,全都被挡住。一转身,见容落云蹲在毡毯上,打开竹筐抱出狼崽,小东西昏着,容落云顺着狼崽的肚皮一下下揉,愣是给揉活了。

  霍临风走过去,距离很近时方停,说:“没有旁人了。”

  他仿佛在暗示,帐中仅有我们,能说点什么,或者能做点什么。然后,他端着虔诚到近乎恳求的语气,求一份垂怜般,道:“菩萨,给我也揉揉罢。”

  容落云面皮倏紧,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佛前就敢满口胡言,如今背地里更肆无忌惮。乱喊菩萨要遭罪,他不应承,半晌没了动静,偷偷一瞥,只见霍临风期期地盯着他。

  招惹他时,那双眸子藏着风流笑意,惯会勾引人,意图惹怜时,便如眼下这般,好似受过天大的情伤。容落云心知肚明,却架不住心软,抿抿唇,将狼崽一塞:“瞧瞧你儿子。”

  霍临风接过,随手一扔:“瞧它做甚!”他竟低吼出来,动了手,一把掐住容落云的双肩,“你肯不肯抬起头,让我好好瞧瞧你?!”

  容落云似乎站不稳,又是一颤,霍临风低下头去,去看容落云的脚,那双绫鞋早已磨破,边缘处甚至能瞧见布袜。奔袭数千里,踩着马镫,身上藏着一路经受的苦楚。

  “是不是脚掌疼?”霍临风问。

  容落云一贯好强,摇一摇头。霍临风问不出,索x_ing如梦里那般,俯身探手将其打横蛮抱,容落云抑不住轻呼,短短一声终于透露出鲜活,

  走到榻边,霍临风坐下,收紧手臂仿佛抱娃娃的姿态。容落云被迫贴住他的身子,侧脸被迫挨住他的肩头,他褪掉对方的鞋袜,捉住脚踝,看清一双足上的伤口水泡。

  心疼自是难言,霍临风低声问:“身上呢,有没有淤青或者伤口,别瞒我。”

  容落云扭脸抵住那肩:“没有。”说着似是心虚,两腿并了并,甚至遮掩地拉扯一下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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