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甘蓝 作者:無所求【完结】(10)

2019-04-01  作者|标签:無所求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甘蓝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大半,忙说:「我可以睡外面的长凳,也可以打地铺的。」

  白芷佯怒地斜了她一眼,说:「要留在这里,就和我睡床上,否则麻溜儿地回家!」

  因为怕自己晚上会抢人被子,甘蓝偷偷地找护士帮忙另要了一床,等白芷先躺下後,才蹑手蹑脚地慢慢把身子挪移到了床上。病床本来就窄,她怕挤着白芷,因而几乎吊了半个身子在外面,以十分难受的姿势躺着。而白芷大约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只侧着身子背向她而睡。

  凌晨三点的时候,白焰朗之前微微的鼾声忽然停止,大概是麻药的劲已经过去,现在被刀口疼醒了。甘蓝本来就冷得睡不着,听见白焰朗的动静,便悄声起来查看了吊瓶里所剩液体,又弯下腰问白焰朗是不是疼得难受,白焰朗点头。

  到前台跟值班护士说了情况,护士在翻看了纪录後说不能再打止痛针了,只拿了一板口服止痛药出来,又随甘蓝进病房给白焰朗换吊瓶。几年前照顾师娘做胆结石手术时甘蓝就知道,口服止痛药对这种疼法根本无效,可出於安慰剂的作用,她还是给白焰朗服下了。

  护士进来的时候弄出了些声响,白芷也醒了,她站起来抱歉地看着甘蓝,甘蓝笑笑,把一旁的风衣披在了白芷身上。

  醒来之後,两人都有些清醒,暂不想睡,可又不想吵了白焰朗,因此也不好聊天。坐在床上时,白芷不小心碰到了甘蓝冰凉的手,於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用唇语问甘蓝:

  「这麽冰?!」

  甘蓝自视是个爱运动且血液循环良好的人,可每到冬天,她的手脚却比谁都冰冷,总是要花很长时间才暖得过来。她正想随便搪塞过去,白芷已经抓住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和着腰间的体温给她取暖,又用空出的左手抓了被子盖在二人腿上。

  前些天自己端详过的那只手,此时就紧紧握着自己,甘蓝这麽一想着,身上似乎也真的升腾起暖意,只是被握住的那只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传递出什麽错误信号,致使白芷放开。

  一抹萤光亮起,甘蓝往旁边一看,是白芷在手机上点触滑动着,她猜想是庄良的短信,便闪开目光垂下了头。不一会儿,那道萤光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原来是白芷在记事本界面打给她的一行字:

  「你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很好看。」

  估摸着甘蓝读完了,她收回去,删掉,又打了一行:

  「束起来,很英气,放下来,就……」

  甘蓝歪了头,也用唇语问她:「就……?」

  白芷把手机收起来,没有再打字,只神秘地笑笑。

  对甘蓝这个患有轻微强迫症的人来说,这件事足够折磨她不少天的了。

  对於癌症病人来说,心态是尤其重要的。有的人在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後,一改往日性情,把之前存起来的钱或是用来环球旅行,或是将所有舍不得买的物品买遍,一笔勾销掉诸多憾事,潇洒地款待了一回劳累了数十年的生命。谁知道,这样的无为而「治」,竟然奇迹般地使病症好转。

  还有一个例子便是,身处同一个携带癌症基因的家庭,有的後代悲观处事,深信某一天恶疾会降临,後来果然查出重症;有的子女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膳食均衡、勤加锻炼,而疾病也果然没找上他们。

  但白焰朗显然不属於乐观的那一拨人,自从手术完毕,他就整天唉声叹气、不思茶饭,金师傅和甘蓝变着法儿给他炮制的食物,他并不想看一眼,只说:

  「机器都报废了,还给它烧油干什麽。」

  於是甘蓝也才真正见识到什麽叫病来如山倒,不久前还好好一个人,现在竟然成了瘫在床上的一具骨头架子,要不是她跟着目击了整个过程,否则根本认不出这是谁。

  数天後,白焰朗开始喊嗓子疼,更是一口食物也不想吞;又是一周后,就连咽下口水他都嚷难受。医生在做完各项检查之後,把白芷叫到办公室说:

  「很遗憾,也许还是没能阻止癌细胞向淋巴系统的扩散。」

  最後几天,来看白焰朗的人越来越多,远远近近的街坊邻居都提着价格不等的慰问品而至,他更觉自己大限已到了。

  再度被推送进抢救室之前,白焰朗死死地盯住白芷,扎满针眼的枯手在空中乱抓,门关上的那一秒,他看见了韩夜。

  他急不可待地要办理离婚程序那天,站在民政局门口的韩夜,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他,这个为自己育女理家的女人,发根处已现出雪白,额上亦是书写出辛劳。眉眼依旧是那幅眉眼,可是搭配在一起,却只有沧桑,没有自己追求她时的跳跃灵动了。

  当医生疲倦地开门,露出「抢救无效」的神情时,白家人都哭号起来,胡丽扯着白飞锦干喊,金师傅双手抱头地蹲在地上,而白芷却还站在过道中间——那个她和白焰朗最後一次四目交会的位置。

  甘蓝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这天冬至,她在心里不知对谁说着:

  「她是叫韩夜吧?今晚,也着实是个寒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天还未亮,白焰朗家楼下就搭起了丧棚,劈哩啪啦地,吵醒了一干邻居。有人从睡梦中惊起,正想抱怨时,听见楼下录音机里传出的哀乐声,又不好说什麽了,只能找出耳塞蒙头而睡。

  饭馆自然是歇业,员工门都自发来帮忙办白事。季然和「烧白」负责炒了菜做成盒饭送来,袁随和甘蓝负责一趟趟地出去买瓜子花生和招待茶水,金师傅则帮忙写挽联以及纪录来吊唁和送帛金人的姓名 。

  白焰朗的母亲过於悲痛,由胡丽照顾着在楼上卧床,偶尔和上楼劝她节哀的人说几句话,有人送饭便吃,有人递水就喝。

  白芷和大伯姑姑他们在楼下接待各方亲友,无人来时,就在蒲团上跪着烧纸上香,或在几案上更换一下贡品,或是在本子上纪录金额。到中午时,人渐多得坐不下,庄良也赶来了,帮着甘蓝去老年活动室里抬折叠桌椅和麻将。

  「甘蓝,你是白芷的真朋友,我该好好谢你。」将桌椅撑开的空隙,庄良突然对甘蓝说。

  甘蓝猜他大概向白芷确认了自己的名字,勉强牵了牵嘴角,说:

  「这没什麽,我叫了老板那麽多年白叔,应该的。」

  扯了扯西装的领口和垫肩处,穿成这样干活的确不方便也不协调,庄良回车里拿了一件防寒服换着,期间窃窃地拉过白芷问道:

  「我怎麽老觉得甘蓝对我的态度…嗯怎么说呢…淡淡的?就是那种最多维持礼貌的状态。」

  白芷帮他把防寒服的帽子翻出理好,自己也上车换了一双平底帆布鞋,只说:

  「甘蓝本来就是个礼貌的孩子,不过怕生而已。」

  停灵的几天内,前来慰问的人换了一班又一班,地上留下的花生瓜子壳等一干狼藉也被扫去了一次又一次,搓麻将的声音从早到晚几乎未曾中止过。

  白芷几天来都没怎麽睡好觉,黑眼圈一天深似一天,每当庄良不在时,甘蓝便承担起照顾她吃饭休息的角色。

  看着面前一个个弹开的纸盒和仍冒着热气的饭菜,白芷却累得不想动筷。

  「甘蓝,你说,他们到底是来悼念好友,还是来嗑瓜子打麻将的?」

  灵棚外的一桌客人,此刻聊到了兴头上,竟然捧腹大笑起来。

  甘蓝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答道:「当然是吃瓜子打麻将,外带找人摆龙门阵的,外面这群人别说你我不认识,恐怕就是你爸自个儿也不晓得是谁。」

  出殡的前一天,所有家人就必须要整晚守夜了,庄良这次也是说什麽都不肯走。他趁着这几日功夫,和白芷家的三姑六婆都混熟络了,就连白芷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舅公舅婆也能被他顺嘴地喊出。他这样频频出镜,惹得白家的人都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而每当这时,庄良就会正中下怀地看向白芷,用确保她能听见的音量答:「快了。」

  子夜十分,打麻将的人也欲起身散去,再在离开前进来最後奉些香,口里道一声:「安息了,白哥。」、「走好,老白。」,便择路回家了。

  一点过的时候,甘蓝怕金师傅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到停车场把车子开了过来,调下座椅,安排金师傅歇息。庄良觉得这个办法好,於是把自己的车也开到灵堂旁边,让白芷上去睡。

  白芷要再烧一会儿纸钱,於是丧棚里留下四五个小辈或跪在蒲团上、或蹲在火盆旁,火光烘得所有人脸上滚烫,烧得久了,烟雾也薰得人眼睛酸疼流泪。

  录音机里的哀乐和经文已经循环播放了好几天,还真会让人有置身异境的错觉。

  三点时,白芷的堂姐和表姐也已撑不住,上楼去挤着睡了,白芷跪坐在蒲团上,脑袋也开始一晃一晃的。庄良把她扶起来,要让她去车里眯几个小时,这次她没有拒绝,只是转过头对甘蓝说:

  「甘蓝,去你师父车上睡会儿。」

  甘蓝应了,回到师父的车旁,门还未开,就听见内里如雷震天的鼾声。

  她坐进去,突然想起後座上有一件长羽绒服,便一把抓起想给白芷送去。可当她透过车窗去看十步远处那辆蓝色吉普时,车里的顶灯正照出庄良拿着毯子给白芷盖上,然後再按灭车内灯的情景。

  朝那个方向望了许久,甘蓝觉得心口蒙上了一层滞涩难舒的阻障,好像有人在给主动脉施紧箍咒,憋得她的心脏要窒息。

  一旁正打呼的金师傅吧唧了几下嘴,他一张圆脸下方牵强地安插着一个小下巴,看起来很是诙谐。他梦呓般的嘟囔着,调整了头部的方向,在几次安静的呼吸後,鼾声又随之而来。

  甘蓝再也睡不着,乾脆下车走出了院门。街对面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想反正也无事可做,於是只能靠买东西来打发时间。

  看店的竟然是个瘦小的女孩子,神情麻木,体态僵直,姿势如同一株街道中央修得死板无趣的绿化带植物。她面前的柜台上有两个电锅,一个装满粽子,另一个煮着玉米,电锅旁是一个烤盘,上面零零星星地转着几根快要修炼成精的烤肠。

  而被这些热气包裹着,她好像也并不怎麽觉得暖和。

  甘蓝从架子上拿了一板纯度90%的黑巧克力,又把巧克力用下巴夹住,打开保温箱,取了几罐热咖啡和一包巧克力奶。

  把东西往收银台上一堆,那女孩子就条件反射地扯下塑料袋,一边扫描一边装袋。

  找好钱後,甘蓝把巧克力奶拿出来推给她,说:

  「晚上一个人,小心点。」

  她已经侧开身往外走去,因而看不见女孩的表情,推门而出时,才听见後面生涩地开口:

  「谢…谢谢!你也是!」

  远远就看见院子里灵堂的亮光,以及昏黄色光芒里翻飞的纸钱碎屑,甘蓝坐进棚内,盯着白焰朗的遗像接连喝完了几罐咖啡,又拆开巧克力一块块掰碎了吃。

  这苦味和心脏连结相通,她明白,刚刚胸中那团无名火并非无名,只是一团妒火罢了。

  她突然想起顾梓涟说过,她们这样的人,注定只能在自欺欺人中恶性循环。

  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能停止对温度的渴求,她恨透了身体里这个自我。

  坐到天微亮时,甘蓝去外面的早点铺打包了稀饭和泡菜,回来叫醒大家吃了,七点时,一行人要开车去往东郊火葬场。

  白焰朗的母亲终於下楼来,取下遗像,上前抚摸着,周身颤抖,老态尽现。

  「你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这时白芷从金师傅手里接过一个瓦盆,摔碎在地上。

  到达火葬场时,抬头竟是久违的云开雾散,天空也是出奇地清朗,阳光讽刺地照耀在这片无比开阔的场地上,如同在垂青一处景致。

  这里建筑物的分布稀疏却有序,甘蓝跟着队伍昏昏沉沉地走着,停在了一处楼道口。楼道一侧是一排低矮的格间,每间置放一个玻璃棺,是供亲人最後瞻仰遗体的告别室。

  其中几个格间里正响彻着一个尖利的男声,抑扬顿挫,是在阅读死者的悼词。

  众人沉默地在白焰朗的告别室前等待了片晌,隔壁间的司仪便过来主持了。就在他念出与刚刚一模一样的悼词时,甘蓝在这次白事之中第一回有了想哭的感觉。

  原来,就连人死之後走的也是一纸流程罢了。

  念完悼词,司仪让亲友成列入内绕行一周瞻仰,甘蓝进入后,只见白焰朗已经干缩如骨骸,占据棺内窄窄一处。白芷的大伯隐隐叫了声「弟弟」,而後是白芷姑妈的抽泣声,白芷始终将头垂在胸前抱着的遗像相框上,头发遮了脸,让人看不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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