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速慢点，我听不懂了。”卓尔说。
“你当我傻？你戴着通晓语言头盔呢，我就算说深渊语你都能听懂的好吗？”
“你会说？”
“不会。”
梅塔笑笑：“我会。”
每个毕业于蜘蛛教院的女祭司都会说深渊语，因为她们需要接触那里的生物，与之进行地表精灵永远难以想象的各种仪式或交易。对她来说，那些事才是她的人生，而晨雾絮絮叨叨地讲到的，都像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晨雾低头思索时，已经把七色的头发编成了四条辫子，开始编第五条时，她猛一拍梅塔的腿：“我知道了！”
感受到卓尔锋利的目光，晨雾赶紧又收回手。“我是想说，之所以你不想跟我们走，是不是这关系到黑暗精灵的自尊什么的？要知道，我们是拿你当朋友的，不是当仆人或者俘虏，千万别觉得跟我们走会受多大屈辱，根本不是这样！如果你坚持不愿意跟我们走，也可以改成我们跟你走啊！你接下来想去什么地方，想找什么、做什么，你来指挥，我们就跟你去；如果你不认识地表的地名，就描述一下想吃什么、玩什么，我来指路！”
“为什么？”梅塔问，“为什么你信任我？”
“不是信任你，是觉得你挺好玩的，不带着你我就不甘心。”
晨雾说完大实话后，又打了几个补丁：“你不懂我的意思？肯定是由于文化差异你才不懂。你们卓尔通常是相信谁、为谁效力，就和谁站在同一战线，而我们兰索精灵的习俗就是，看谁好玩就和谁在一起。”
“我好玩？”
“好玩得至高无上！”
“你这句，语法好像不对……”
“我还用你教语法吗！你快点说答应不答应？”
梅塔确实需要盟友，而眼前的几个地表生物确实非常适合，她们是女性，不排斥卓尔，而且并不特别聪明，便于掌控……可梅塔就是没办法一口答应下来。
她总想起自己孤身离开卓尔城市的时候。身后的战场不属于她，荣耀或阴谋也不属于她，她怎么也没法相信，地表上反而有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想好了，和自己打个赌，”她说，“输了就跟你走。”
晨雾没听懂，以为是梅塔的地表精灵语用错了词汇，其实，梅塔想表达的只是字面意思。
她想拿阿尔维娜与亚温做为筹码，自己与自己打个赌。
凭以往的经验与直觉，再加上亲自“成为”阿尔维娜的那段经历，梅塔认为这两人即使重遇，也不会有地表浪漫小说里的结局。
可与此同时，内心却响起了一丝细微的声音，梅塔能听得很清楚，它们正低声祷念祝福的词句……不仅对那对女性情侣，更是对此时的自己。
以前她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在走出连接幽暗地域的隧洞，首次远远看到“夜空”时。
梅塔稍稍回过神，发现晨雾蜷缩在旁边睡着了。七彩的长发散落在梅塔的黑斗篷上，除头之外整个身体都裹在青草色毛毯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肉虫排泄出了一坨彩色的屎。
心中升起这个比喻句后，梅塔反复品味了几次，觉得十分贴切，卓尔语言里，称呼地表妖精或人类时用的单词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排泄物”……而且地表真的有绿色的虫子，也说不定真的会有彩色排泄物……
梅塔抬起头。天穹仿若黑缎，缎面上满满的碎钻就是书中所述的群星，其中最大的那颗耀目明珠也就是所谓的月亮……此情此景，恰似初次来到地表时。
看着夜空与沉默的森林，卓尔发现，心中那个细小的声音好像又一次响起来了。
它在替自己轻轻地说：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们就好了。
TBC
=============
注1：这句引用自一个流传甚广的卓尔语科普……
Ulu z'hin maglust dal QUellaT lueth Valsharess zhah ulu z'hin wund lit phalar.
To walk apart from House and Queen is to walk into the grave.
12.
清晨太阳升高之前，旅行者们找到藏好的马车，帕拉多斯拿出一支小木片放在唇边，几声清脆口哨之后，林间响起马蹄声，在森林里自行活动觅食的马匹回来了。
塔甘人的驯兽技能让梅塔称赞不已，她说如果地底蜥蜴也能这么听话，卓尔就可以大量集结它们，踏平石侏儒的城市，甚至可以远征浅层隧洞的战蜥人部落……这话题听起来一点都不美好，所以其他人都没接话。梅塔想，大概地表生物听不懂这么高深的东西，就不再细说下去了。
帕拉多斯负责赶车，索莉和梅塔留在厢里。由于车厢太小，通常只能容纳两人，而且人太多也会让马匹更劳累、行进速度更慢，所以晨雾很难得地主动施法唤出一匹魅影驹，骑行跟在马车边。
“晨雾，不如你进来，我去骑马。”走了一会，索莉掀开挂帘低声说。
“为什么？”
“你家卓尔睡觉时，胸前抱着钉头锤，手上还捆着装填好的轻弩，说不这样睡不着；等睡着了，她还一脸坚毅仿佛正在梦里杀人，我看着害怕……”
“什么叫‘我家卓尔’……对了，你刚第三天吧，你能骑马？”
“乌铃草蜜很好用，昨天我吃过后立刻一点都不难受了，不但不痛，而且还感觉体力不错，现在也是。”
“既然你状态好，就在里面呗，你好歹也是优秀的法师什么的，还怕一个睡着的卓尔么？反正我不要进车厢。”
“因为你希望路上的人注意到你的美貌？”
晨雾昂着头甩了甩小披风：“对，我今早特意回帐篷换了发型，换了衣服，你难道看不出吗？”
索莉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晨雾，你不提这个，我还忘了问……昨天你是不是半夜爬出了帐篷，去小树丛里和卓尔睡的？”
“为什么如此纯洁友善的话题被你一说，就显得非常淫乱呢？”
“我问的是字面意思，你怎么理解是你的事。”
“字面意思，对，我是去找她来着。怎么啦，你感到嫉妒突然觉得我要被卓尔抢走了？”
“少来，你被她献祭了我都不管。你们谈了什么？”
“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是想……如果你和她把关系搞好点，也许可以试试问她要不要加入我们？”
晨雾眼睛发亮，但强行抑制住了自己想手舞足蹈的冲动——她对梅塔的邀请只是出自自己一人的意愿，实际上，她很担心其他旅伴不愿接受梅塔。毕竟人类很排斥黑暗精灵，哪怕一时能合作，想长期成为同伴却很困难。
“哦，你希望这样吗？”女术士故作沉着地问。
“当然，”索莉说，“你留意到了么，卓尔戴着罗丝的圣徽，也就是说，她从前应该是个女祭司。到地表后她肯定失去了神术，她需要旅伴，而我们也需要她。首先，一个能和我们交替休息的黑暗精灵是绝佳的守夜人，她有黑暗视觉，擅长探查细小的动静。还有，虽然她没有神术，但据我所知卓尔女祭司也会接触一点奥术，在魔法上，她们姑且也算是半个法师，将来我可以和她多沟通。更重要的是，原先只有我、帕拉多斯还有你，我们三人容易被人轻视。帕拉多斯虽然看着凶，但人们习惯于歧视蛮族，尤其是蛮族女性，也不会太把她当回事……还有，你的形象也总让我们三个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如果将来有个女卓尔加入，我们看起来绝对威严多了。要是有的地方不让卓尔进入，我临时给她个变颜术就可以。”
“等等，你说的最后一个理由让我非常不愉快……”
“你又不打算改，我就实话实说呗。反正你的心灵强壮如球。”
晨雾故意做出沉思了一下的样子，说：“那好吧，就让我来说服梅塔。除了我，估计你们都没法和她谈这个。”
“哦？为什么？”
“因为让她跟着我们走，是对她的一种矮化。你也知道她是女祭司，女祭司很高傲的，轻易不肯承认自己是别人的随从。而我来谈就不一样啦，昨天我用华丽的塑能魔法短时间内杀死了满满一峡谷的巨型怪物，从那之后，梅塔非常信任和崇敬我，只有我能说服她……”
她还没说完，马车厢里传来慵懒中夹杂暴躁的声音：“是吗？妖精，你进来，我们聊聊？”
“梅塔！”晨雾浑身一抖，“你怎么醒啦！”
“你们，不停聊天，我当然醒了。”卓尔们通常都睡得很轻，更别提是独自流浪了很久的梅塔。
“那……那你怎么睡觉还戴着通晓语言头盔！”
“魔法物品，不是普通衣装，睡眠时不能取掉。”
“那你继续睡吧！我们不聊了！”
“你也进来睡？”
“不了！”
回来的一路，她们行进速度变慢，到傍晚才赶回银溪镇。
梅塔被藏在马车上，街上的人也看不到有个黑暗精灵，只是到白鸦酒馆时稍稍有点麻烦，毕竟这里常有旅行者出现，大家都知道卓尔是什么。
晨雾和索莉先要好了房间，再去买饮料和食物，梅塔没在大厅多停留，戴着兜帽直接去了二楼的房间。
推开木门的瞬间，梅塔端起了手里的轻弩。
屋子里已经有人了，而且显然并不是酒馆里的女侍。
那人背对她站在窗前，披着带兜帽的墨绿色丝绒斗篷，抬起的右臂上站着一只小猎鹰。
猎鹰只停留了一小会就又飞出去了，窗前的人仍然没有回过头，只是远远看着天边刚升起的新月。
在幽暗地域时，没有任何种族胆敢这样背对持有武器的卓尔，除非他又瞎又聋，或者天生痴呆，而梅塔很清楚窗前的人肯定不是这几种之一。
凭着卓尔女祭司的直觉，梅塔能感觉到这人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不是猎物，而是伪装成愚者的猎手。
“原来银矢没看错，我还以为它的感知出了什么问题呢，”一说话才知道，穿斗篷的是个女性，她口中的“银矢”大概是那只猎鹰，“原来她们真的遇到了一名卓尔精灵。看来你在那座陵墓地呆了一段日子了，也真是辛苦。”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讲的是卓尔语。发音有点不好听，但语法和用词都非常准确。
说完，她转过身——秀气的五官上能隐约看出岁月痕迹，淡金色长发中夹杂几缕银白，紧紧盘在头顶……虽然是一张中年人的面孔，但梅塔还是立刻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