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29)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一会儿将出口封死,绝不能露出痕迹。”

  “是。”

  “这件事不可跟任何人透露,那位说要让他彻底消失,而不是死,你们可明白?”

  “是。”

  “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半点风声走漏,这里的人都要丧命。那位不杀我们,其他人也要杀。”

  “是。”

  y-in森冰冷的声音清晰可闻,飘进张一刀耳中。

  他特意换的新衣裳已给冷汗浸透。他不敢挪动一毫一厘,因为真正的高手,轻而易举便能知道他在偷听。

  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已经靠近地面了。

  “今后都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好自为之。”那人浅笑一声,再开口竟是颤抖不已,喉中嘶嘶作响,显是极为兴奋,“今后,天下人都将知道我落梅庄新主的名字!再没有什么狗屁的仁义无双、什么方剑阁,落梅庄主人,将是我!”

  他笑声怪异,似悲嚎哀鸣,凄厉y-in冷,扭曲而不像人声。

  张一刀感到耳畔y-in风阵阵,荒Cao沙沙作响。他趴在地上,像一个死人。他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嗒,嗒,嗒。

  他们从地底走出来了。

  张一刀觉得时间变慢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间。他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听到他们搬动石块,投落在什么地方,不断地发出闷响,咚——咚——咚!还有武器掘地的声响,灰土高高扬起,顺着风飘到他脸上。

  他几乎要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又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没有。这座院子像是死了一样。

  他始终趴着,直到夜幕降临,才咽口唾沫,缓缓抬起头来。

  院子里还是白天的模样,一切好像只是他的幻梦。

  讲到此处,张一刀不由打了个哆嗦,压低嗓音:“这件事,我可从没说过。秦相公,恁别不信,小的半生夸口不少,独这一件,那可是千真万确,没有半点是假的嘞!”

  阿笙垂眸沉思,并不应声。传志见火光在张一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摇曳不定,脊背一阵发凉,向阿笙靠近一些,问道:“你是说,十八年前落梅庄的事情,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张一刀笃定道:“正是。”

  传志蹙眉,想了想又说:“落梅庄遭难,定是背后有人捣鬼,这件事谁会想不到呢?但想找出这人,却难得很了。当年身在庄中的英雄们都死了,逃出去的也不知身在何处,该怎么找他。”

  张一刀恼道:“小哥,我又没说我知道那人是谁!这不过是个故事罢了,都过去十八年了,谁还想找这人嘞?就是找到了,死无对证,又能咋弄?”

  这话戳到传志痛处,惹得他当即反驳:“你岂知没人要找?杀人偿命,欠下这等血债,哪里是说忘便忘的!若,若是无意也就罢了——”他双拳紧握,目中充血,死死瞪着面前火光,颤抖不已:“要你这么说,那人定是有心谋害,害死那样多的人,只为了、为了做落梅庄的主人……不可原谅,岂能就此罢休!”

  张一刀嘿嘿一笑,反问道:“小哥,恁几个在我青虎门干嘞事,跟这有啥区别?落梅庄死的是人,青虎门死的就不是了?还是说恁没心谋害,杀了人就能不算了?”

  如当头一木奉,传志登时噤声,脸色苍白,牙齿将双唇咬得血迹斑斑。

  阿笙低叹一声,抓过他右手,见掌心纱布上已渗出血水,冷冷道:“你想要废一只手便早些说,我的药粉有限得很。”传志一愣,又是两滴眼泪滚落下来。阿笙将纱布扯开,见他疼得胳膊一抽,怒道:“忍着!现在怕疼,早先干嘛去了?”传志哪见过他发火,再不敢乱动,乖乖伸手让他查看伤势。阿笙低着头,他瞧不见表情,却能察觉他暗藏怒气,恍惚中想:他过去说不曾生气,竟是真的不曾。

  张一刀双眼眯起,舔舔嘴唇道:“小哥,秦相公待恁可真不差嘞!”昨夜阿笙要他将传志抱上马车,那句“别给弄醒了,哭哭啼啼太麻烦”不带感情,此时再想,竟能品出些许旖旎暧昧的味道来。又想到车中昏睡的夫人,不免丧气,低声道:“恁俩一条心,双宿双飞嘞。我张一刀过了大半辈子,夫人连正眼都没看过我。”

  阿笙本已取出药瓶,正待打开,听他如此说话,信手将瓶子扔给传志,转过脸道:“你自己洒。”传志不明就里,探头看他神色,忙道:“我知道你真的生气了,是我不好,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我……”在青虎门中,他忘了阿笙腿脚不便,头脑一热便跳出去救人,将阿笙一人抛在暗处,是那时候便惹他生气了?还是因为他不听劝阻贸然出手,才惹他不快?三枚暗器里,玉佩是清宁掷的,铜钱定是阿笙的,阿笙那样聪明,肯定早就准备出手,他却跳出去乱了计划,所以阿笙恼他?传志更加迷惑,只觉得自己哪里都做得不对,也不知该为何事道歉。

  他苦恼不已,都露在面上,惹得张一刀捧腹大笑:“哎呀我就说,小哥好福气嘛!秦相公这般才貌,肯跟恁好,那可是捡着宝贝了!恁还傻——”他说到一半,忽给阿笙冷冷一瞥,不禁打个哆嗦,立刻闭嘴。

  传志丧气道:“什么叫我跟他好?我俩确实很好的,不,是阿笙很好,我想跟着他才是。阿笙想不想跟着我,我却不知道。两人关系要好,总要彼此都喜欢待在一起才算。”传志对人间男女□□尚且所知寥寥,遑论张一刀话中所指。张一刀见他讲话驴唇不对马嘴,心想这还是个不解风情的雏儿,暗自偷笑,又忌讳阿笙,不敢表露在面上,憋得双脸通红。

  阿笙看看他两人,起身道:“我去看她伤势。”说罢便走,走得几步,张一刀便哈哈大笑,几要滚倒在地。他低头,静静望着自己双手,指尖沾了传志掌心的血,想来是刚从他手上流出来,竟有些热。

  南宫晚樱仍是面无血色,好在脉息平和,不必担忧,他对医术只是稍有涉猎,仅能暂保x_ing命而已,做不了别的。既然如此,他年纪虽幼,再与妇人同处一室也不免失礼,便坐在帘外,偎着车轼闭目休憩。自给李小娃暗害起,他便不曾合眼,此刻心神放松,渐渐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有人靠近,当即横杖在胸,脊背一挺坐直身体,抬眼看去,却是传志,这才松懈下来,面露倦色,轻声道:“你来做什么。”他重新蜷回去,半合着眼睛,声音懒洋洋的,语调温软,传志心头一暖,跳上车在他身旁坐下,给他裹上一条毯子,答道:“张大哥睡觉太吵,我又想来看看你。”

  一路上精神紧绷,此刻委实倦怠,他只喉间模糊应了一声,垂下头去。传志揽过他肩膀,要他躺在自己腿上,他也并不客气,寻了个舒服姿势睡去,临了又喃喃道:“你困了便叫我起来守夜。”

  传志说是,一双晶亮眼睛细细端详着他睡颜,又想到张一刀的话。

  “小哥恁连这都不知道?嘿嘿也是,好这一口的人不多。魏二门主就是,他从前跟夫人交好,后来也不知咋地从象姑馆的小相公那里得了趣,此后就专好男风,只喜欢十五六的漂亮娃娃,夫人这才恼他。”

  阿笙睡着的时候也很好看,传志心想,那日在樊楼打起来,就是因为魏二虎看上他相貌吧。此后又把两人抓入门中,也是为了这个。

  “小的说话不过脑袋,小哥恁别生气。我可不是把恁俩跟那卖身的少爷比,就是看恁俩都生得标致,又形影不离嘞,才想岔了嘛。不过要我说,这也没啥。二门主还得给夫人叫声干娘嘞,不还是照样提枪就上?俩小娃娃交好,再不合礼,能有这过分?”

  他后来再说的话,传志却大半听不懂了。眼下静静瞧着阿笙,看他睡得舒服,只觉得胸中很暖:阿笙像只猫儿一样,就在我膝上睡着呢。想到这里,又面上发烫,觉得不该这样比。他又想到初次见到阿笙的模样,他站在桃花树下,仰着脖子,冷若冰霜,却比盛开的花儿还好看。

  一夜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已天亮。阿笙睁眼,正迎上他痴痴目光,传志粲然一笑,柔声道:“你醒啦。”

  阿笙从他怀中坐起,按按肩膀,问:“你昨夜没睡?”

  传志笑:“我睡了那么久,并不困。”

  阿笙不再多问,下车走向溪畔。传志跟上,问:“你还生我气吗?”

  阿笙淡淡道:“我并不爱生气。”

  “那便好。”传志点头,与他并肩同行,“我昨天想了一夜,还是想不明白,只要一想到我杀了那么多人,心里便很疼。”

  阿笙稍一迟疑,道:“清欢功夫不如你稳妥,却敢下狠手,杀人毫不留情。你的刀满是戾气,人倒很是平和,师叔祖怕是下了很大功夫。姚一正虽厉害,却不是你两人对手,之所以能支撑许久,他人干扰是一,你刀下留有余地是二。不必太愧疚。”

  传志苦笑:“张大哥说的是,无心杀人也是杀人,没有不同的。”又看向阿笙,感激道:“你这样安慰我,真的很好。”

  阿笙不答,在水边停下,只听身后那人道:“阿笙,你说的没错,我还要报仇,还要杀更多人。我还是很害怕,还会很难过。我只求你,求你到时候……”

  他深深望着阿笙背影,缓缓道:“我只求你,那时候能陪着我,好不好?我心里难过,却不知怎样说,别人便都不明白,只有你懂,是不是?”

  阿笙低头,看到水上倒影,那影子并不像他,却也不知何处不同。他用那素来冷淡的声音道:“好。”

  这日歇息过后继续上路,传志要张一刀在车厢中照料南宫晚樱,他与阿笙驾车。两人坐在车外,传志握上缰绳,才发觉自己从未学过御车。阿笙不得已手把手教他,小半时辰才稳妥。见他双目大睁,丝毫不敢分神,阿笙抱着手冷眼旁观:“你倒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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