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番外 作者:六遇【完结】(45)

2019-03-29  作者|标签:六遇 恩怨情仇 天之骄子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臣……臣并不着急……爹爹……随我心意便好。”舒瑜勉强镇静住心神,不将时宴的问话朝最坏的方向设想,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装作无事人一般答道。

  “我不过是问你些家事,怕些什么?满脑门的汗,快擦擦吧。”舒瑜僵硬的笑了笑,应着是,才抬手擦了汗珠,哪知时宴忽然转身,眸色冷得惊人,喝道:“你自是不着急,你诱着我女儿和你做出……做出那种事来,你还着急什么!”

  一声惊雷伴着时宴的呵斥声在舒瑜头顶和眼前一齐轰炸开来,她腿脚发软,蓦地就跪下地来,抿紧了唇,沉默。

  王芍拿了两把纸伞回来,瞧见此情此景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看向舒瑜单薄的背影,暗暗摇头叹气,若是旁的事情,她大可以为舒瑜瞒着,只是时白露眼看着就要做君王的人,怎么可以……

  时宴冷哼一声,抬脚便往舒瑜肩膀上踢了踢:“说啊,你着急什么?下跪作甚么,还没到你下跪的时候!”

  那一脚其实不重,虽带着泄气的力度,然而到底收敛了些。舒瑜身形歪了歪,重又跪好。应景一般,噼里啪啦的开始落下雨点,砸在她的头上、脊背上,将绯色的纱袍濡湿了一大片的阴影。

  王芍忙打开纸伞给时宴撑着,却是无暇再顾着舒瑜。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择了吉日嫁给郑钧昊。”时宴俯视着舒瑜,却丝毫没有感到因为居高临下而带来的凌人气势。她面前跪着的这个瘦弱的女人,随时可能因为她的盛怒而掉了脑袋的女人,竟然缓缓抬起头来,在一片雨幕中硬声答道:“我不嫁。”

  “呵,呵……”时宴闻言冷笑,在雨中左右踱了几步,夺了王芍手中的纸伞就往舒瑜身上砸去,怒道:“好一个你不嫁!我也是看在你不是旁人,要是别人,你以为我还会给一条活路吗!”

  纸伞伞骨砸得舒瑜左肩一阵疼痛,她却只是微微蹙了眉,跪得端正地对着时宴狠狠扣了一个响头,那声音清脆得吓了王芍心里咯噔一跳,再低头瞧瞧地面,只见丝丝血迹渗出混杂在雨水里,沿着石板纹路浸到时宴的靴底。

  “承蒙陛下隆恩浩荡,舒瑜福浅,消受不得。让您失望了。”额头上磕破了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窟窿,殷红的血顺着眉骨、颧骨,几乎给半张脸都染上了迷蒙血渍,雨水沾染在伤口上激得一阵紧似一阵的抽跳痛楚。

  “福浅?消受不得?那你以前所受的恩惠都是虚假的么!可是忘了那经年累月积攒在我案头弹劾你的参本!”时宴似是有些不忍见到她此刻的面容,顿了一会儿,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掌嘴。”

  话音刚落,便听得巴掌声不绝于耳,起初的声音都还清脆爽朗些,到得后面便变得有些沉闷了。时宴这才转身过去看,却见她果真手下不对自己留一分情面,两颊俱都被自己掌掴地充血肿胀了,嘴角渗出一串血痕。

  “陛下……”王芍不忍心,便开口劝道,“舒大人身子不好,还是……算了吧。”

  时宴瞥了她一眼,指着舒瑜说道:“难道是我乐意这般做的?旁人都怜她身子不好,她自个儿放着活路不选,怨得着谁?”饶是嘴上硬朗得很,其实心里早就软和了,轻咳一声命舒瑜住了手,问道:“可是知道如何回话了?”

  舒瑜放下也是一片红肿的手掌,想要苦笑,然而此刻莫说是笑,就是简简单单回一句话都显得难受得紧,缓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臣……不知道如何才算是……好好回话……臣,不会嫁给除了小露以外的第二个人。”

  “我以前只当你是心志坚定,聪慧过人,却没料的你还有如此情比金坚的时候,若换了别的对象,我说不定还会嘉奖你一番。然而,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时宴嗤笑几声,复又严肃问道。

  “臣知道。”舒瑜说着,阖上眼眸,咬紧唇瓣往地上又磕了一记响头,“臣有罪,第一罪,身为臣子不能安心辅佐君王。第二罪,与小露同为人子女,不能繁衍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第三罪,罔顾楚律纲常,妄图欺瞒。”

  她每说一句,都往地上磕一次头,到了最后整张脸都被血水覆盖着,跪着的身形也摇摇欲坠,然而最后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大抵,唯一没有错的是花了九年等到我爱的人回来。”

  时宴哈哈大笑,斜眼看她,反问道:“你可是想好了?第一条是活路,你即便不能陪在她身边,吏部尚书我还让你当着,你还可以常和她见面。如此这般,你也不要吗?”

  头脑昏沉得厉害,舒瑜手撑着地面略略休息了一番,猛烈地摇了摇头,抬眼说道:“若嫁作人妇,难免要与他人行床笫之欢,生儿育女。那不是我乐意做的事,也不是她乐意见我做的事,何苦苟且偷生。”

  时宴嘴角勾起一抹瞧不分明的浅笑,不只是瞧不分明,舒瑜此刻眼前一片血雾,雨又下得瓢泼,时宴到底笑没笑,她也不敢肯定。唯一确定的是,她也许,今日就要交待在这儿了,可恨,可惜,竟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与她道明,异志小说里曾言人死前如果执念太深,入不得轮回道,如此也好,即便做一缕幽魂,她也要陪在小露身边,伴她走过这一生,再一同游忘川、过奈何、喝孟婆。

  舒瑜觉得身体凉得厉害,神智不清。迷迷糊糊间只听见时宴说了句:“你既然不肯选第一条活路,那就服下这颗药,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舒瑜这个人。”

  而后就是不知道何人掰开她的嘴,喂下了那颗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

  ☆、第 60 章

  早春寒峭的时节,永春山庄内依然流水淙淙,树影婆娑。细碎阳光透过翠绿青葱洒落在一方石桌上,为碗盏内的暗褐色药汁镀上了一层薄金。脚步踏在干枯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将坐卧在石桌旁藤竹软榻上的女人吵醒了,抬手略略遮住有些刺目的阳光,才看清来人一片欣喜之色正紧紧攥着一封书信朝她匆匆走来。

  “陛下,北燕那边来了书信。我方才忍不住拆了看,却是一桩喜事,小公主又怀了身孕!”

  这两人,正是时宴和王芍主仆二人。

  时宴忙撑起身子,接过王芍递来的书信,染了些许岁月风霜的秀眉渐渐蹙起了一个凝着忧心的弧度。王芍见状不由又凑上前去瞅着信纸,问道:“怎么了,陛下?我虽然有少许字不识得,但是大体还是读得懂的,可不曾读到什么令人担忧烦恼的话啊。”

  时宴收起信纸,双目望着远方,喃喃道:“小兮才生下我那小外孙没多久,身子也不知道可曾养好了?”时隔五年,她久病缠身之下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眉心间也是时常缠着一股消散不得的忧郁,王芍知道,自从五年前从王位下来,来到这永春山庄之后时宴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将朝臣甚至儿女玩弄在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精于算计的时宴了,她已经日渐蜕变成此刻这般只盼着儿女一生健康喜乐的寻常母亲。

  “陛下暂且放宽心吧。小公主信上不是都说了尉迟北待她极好,他们夫妻相爱,尉迟北也将她的身体料理得极为妥帖。上次怀了小王子的时候,尉迟北竟然将料理国事的地方都搬到了她的寝宫中,半刻都不敢走开。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您就等着来年北燕派人护送小公主和您的小胖孙到您手里吧!”王芍一面宽慰着,一面拾捡落在时宴头上和肩上的花瓣,待得转身时,便瞧见那桌子上的药盏里竟然也落了一朵淡粉色的残花,当下就要再去换一盅药汁,却被时宴拦下了:

  “无碍,只是沾了朵花,递给我。你年纪也大了,合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也是我离不得你,才将你圈在身边这么多年,令你享不得天伦之乐。”时宴拿过药盏,一口将那温热的药汁灌了下去,却也不觉得多苦,只是缓了会儿才又说道,“……你也知道,我这身体,能熬过这个冬天就算不错了,等我……去了以后,你且自行离开,你的奴籍我早已叫人撤了。”

  王芍愣怔着,连时宴手里的空药盏都忘了接过去,却跪将下来,双眼霎时通红道:“陛下……您说的什么话,御医说了,只要好好休息,莫要郁结于心,都会慢慢好的啊……我,我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我已经待在您身边这许多年……”

  “砰——”地一声将二人都惊了一下,原是时宴要将那药盏放回石桌上,岂知途中手腕虚乏,那药盏就滑落下来。旋即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王芍忙起身去为她抚背,眼泪却跟掉落的珠串儿似的一颗颗滴落下来,为免时宴知晓,她一只手轻轻拍着时宴的脊背,一只手则在默默地擦拭眼泪。

  “好好好,你愿意待着就待着,我只是与你说说,又不曾赶你,作何又跪又哭的?”时宴拿了丝巾抹掉嘴角的药痕,忽而才叹了声气,问道:“楚京那边……可有何消息传来吗?”她已经……五年,五年未曾踏入楚京,想想也真是应了时白清临死前给自己下的诅咒,众叛亲离……儿子被自己撵去滇州待着,小女儿因着和亲远赴北燕未曾回来过,二女儿……只怕,到死那日都不得再见一面吧……

  王芍哼了一声,将脸别过一边去,愤然道:“还能有何消息,她只管好好做她的君王,又不会为侍奉母亲的事情烦恼担忧,也不知她心肠是随了谁,如此之硬……”她说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住了嘴,偷偷打量着时宴的神色。

  时宴轻轻一笑,说道:“你倒是冤枉她了,真是心肠硬的人当日合该将我斩杀在宫闱之中了。”微微阖上眼眸,五年前那孩子近在咫尺的剑尖生生被停在了距她心口一衣之隔的地方,而后……那孩子割发断情,说从今日起母女情分已尽,话说得决断,可两年前自己病重,却从帝京来了一波接一波的御医,押送着各种奇珍药物,不消说也知道是谁的意思了。

  “……陛下……为何,为何不告诉殿下……”王芍自是不敢将那个秘密说出来,只得点到为止。却见时宴摇摇头,忽而问道:“今年春闱……她可是去了?”

  王芍点点头:“去了,自是又拔得头筹。”

  “如此,便好。”

  勤政殿。

  “宣新科状元觐见——!”

  在龙椅上坐着的时白露将案桌上的字迹清逸俊朗,神采翩飞的策论铺展开来,频频点头称道。耳边闻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见太监将那着一身崭新绯色官袍,脚踏黑色皂靴的清瘦青年领进殿来,即便这青年因着礼节一直不敢抬头,观不得容貌,但是他身姿清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傲然风骨,就是……矮了些。

  “你便是那连中三元的舒豫?”舒豫……和小瑜的名字真像。

  “回陛下,就是微臣。”声音也如其人,三分英气,七分凌然轻逸,只是……怎么听起来有些作势的生涩?

  时白露看向那舒豫,见他还兀自跪着低头,又说道:“抬起头来。”这人作甚么一直低着头,地面有金子不成?还是不敢看她,她有什么可怕的。

  舒豫顿了顿,头非但不抬,还往地上更低了几分,怯懦道:“微臣长相平庸无奇,还生着几点斑点,恐惊了陛下。”他头压得低,是以时白露未能瞧见他嘴角的一抹窃笑。

  长相平庸无奇?时白露对他的话语抱着十分的怀疑,他籍贯上写着来自汴州舒家,那却是个大家族,舒铮和小瑜俱都是汴州人,想来舒家的人不会长得差到哪里。再者看他风姿气度,怎么也不该是会把她也吓到的长相。

  “让你抬起头来,想抗旨不成?”

  舒豫只好应了声是,双肩微颤地敛住笑意,缓缓将头抬了起来,那刻骨眉目,秀气挺拔的鼻子,温柔如水的眸子,还有……镌刻着久病消瘦的苍白肌肤,俱都和时白露这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舒瑜重合得干净透彻,不差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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