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 by 梨花烟雨【完结】(15)

2019-03-28  作者|标签:

看著梓留狂奔而去的身影,完颜绪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道:“老天啊,求你保佑素素可以等到瑕儿心软的时候,素素他……他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的苦还没到尽头,求您把这些苦都转移到朕身上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虽然跪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回了尽情苑皇後的寝宫。

已经是中午了,完颜瑕瞪著桌上的几道精致小菜,却无心下箸,目光再度飘向窗外,那个人还在雪地里跪著,身上的雪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腰身却依然标枪般的直,就如同他永不放弃的意志。

“究竟是什麽人?是什麽人能让他牺牲到这个地步。”完颜瑕轻轻叹著,从小就渴望亲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关爱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宛如霸主一样的哥哥,会为了他的爱人给自己下跪,他难道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是金辽皇室秘而不宣的最大耻辱吗?

小丫头怯怯的走了上来,虽然知道主子现在的心情极度烦乱,却仍是忍不住道:“殿下还是不要和皇上硬碰硬了,他毕竟是皇上啊。”却被完颜瑕一瞪:“怕什麽,他现在有求於我,就算恨的牙根痒痒,最起码也得在我医好他那个好命的皇後之後再杀我。”目光再望向窗外,心里更觉不是滋味,不由得冷哼一声道:“那个皇後已经得到了这麽一份感情,就算死了又有什麽?”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在完颜绪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此时已是泪盈於睫,挥手遣退了小丫头,他终於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你们都想我救人,为什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二十多年有谁会来救我,你们只知道我医术高明,你们知道这医术是怎麽练出来的吗?小时候伺候我的宫女除了吃喝,根本不管我,多少年了,我没有人陪伴,只有苦读一屋子母妃留下的医书排遣寂寞,你们知道我现在一看到医书就反胃吗?你们知道我实在无聊,就只有拿自己来练针,来试药,好几次都险些丧命,这些你们都知道吗?”哭到动情处,他干脆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然後站起身来冲到屋外大嚷道:“完颜绪,你愿意跪就跪著吧,难得你今天来看我,就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多看自己的哥哥几眼,免得将来相逢不相识。”

跪在雪地里的完颜绪,双腿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他却固执的不肯放弃,此时忽听完颜瑕带著哭腔的叫喊,不由和梓楠诧异的对望了一眼,心中燃起希望,竖著耳朵听了一会儿,木屋内却重归寂静。那点希望又全部沈进水里,他不由露出了失望已极的神色。

梓楠实在看不下去了,探手摸摸主子的腿,早已是冰凉一片,完颜绪怕激怒完颜瑕,连个垫子也不肯垫,他匆忙出来,也没披大衣服,此时天寒地冻,梓楠尚有一件大氅御寒,他却什麽都没有,只盼著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或许完颜瑕感他诚意,大发慈悲去医治素衣,则自己受再多的苦,又有何妨?

“主子,不能再跪了,再跪下去,这两条腿非废掉不可。”梓楠已急得哭出来,完颜绪乃九五之尊,真正双腿落下残疾,那简直就是天塌地陷般的大事,情急之下,她再也顾不了许多,就要拉完颜绪起来。却被完颜绪一瞪,沈声道:“松手,朕命你松手。”

梓楠又急又怕,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眼泪更是成串的掉下来,完颜绪看她一眼,声音转柔道:“这有什麽好哭的,梓楠,还记得素素的腿吗?那是朕命人打的,他的腿是为朕而断的。每当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我的心痛都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每天都在祈祷上苍,希望我能分担一些他的痛苦,如果朕的两条腿废掉,能换得素素的一条命,能换他从此後不再受折磨,那朕在所不惜。”他又看了爱婢一眼,一字一字道:“朕是心甘情愿。”

梓楠哽咽点头,心中更似堵住般的难受,忽然冲进木门,跪下大喊道:“二皇子,您发发慈悲吧,皇上再跪下去,他的一双腿真会废掉的,求您发发慈悲吧。”说完发疯似的在地下磕起头来,完颜绪喝止她,她也不管。

忽然完颜瑕走出来,声音已恢复了从前的冷冽,道:“起来,再哭叫下去,我可就下定决心不去医那皇後了。”说完望向完颜绪,冷笑道:“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麽深情好了。”说完看著梓楠委屈的站起,他才复又进屋。自言自语道:“双腿要废掉了吗?看来也快坚持不住了,完颜哥哥,我等著看你什麽时候放弃。”

雪越下越大,完颜瑕眼睁睁看著还在那里跪著的完颜绪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只有从长时间才有的一下下抖动中,才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孔,他死命握紧拳头,牙齿咬的格格响,却渐渐抵挡不住心中的冰山融化的速度。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即使他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即使他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对於渴望亲情的自己来说,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他当作至亲的兄长。

“皇上,天已经要黑了,二皇子他不会心软的。他不会去救公子了。”梓楠的眼泪已经要流干了,但不管怎麽说,完颜绪就是固执的不肯起来,他拼命的支撑著身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这是……素素最後的机会。绝不可以放弃。”

木门终於再度打开,完颜瑕已经恢复了一贯冷漠高傲的模样,他手中提著个小小的箱子,来到完颜绪面前,冷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皇後住在哪里,如果你还可以站起来的话,就前面带路吧。”

这一句话就如云开见月,冰雪消融,完颜绪已经冻得没了知觉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狂喜之色,看上去怪异的很,他激动的站起身,却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宛如千万根针刺进肉里一般,又麻又痛,那滋味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梓楠扶住他慢慢站起,却见他身子一沈,已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一下只把梓楠吓得花容失色,她虽不通医术,却也明了完颜绪这双腿恐怕难以保全了,连忙慌乱的再去扶他,却见完颜绪比自己还要惊恐,扶著她的手拼命挣扎著要爬起来。

完颜瑕冷笑一声道:“怎麽?害怕了吗?害怕自己的双腿废掉?那何必还摆出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跪了这一天,我可告诉你,我不会愧疚的,我又没求著你给我跪下。”话音刚落,完颜绪已忍气陪笑道:“朕知道,朕还能走,我们这就走吧。”说完拼命的撑著身子站起来。

梓楠再也忍不住,冲著完颜瑕大喊道:“二皇子,你什麽都不明白,皇上他……皇上是怕他不给你及时带路你就不会去医公子,你……你以为他真的是在乎自己的一双腿吗?”她含泪娇叱,登时让完颜瑕呆在了那里。完颜绪怕他恼羞成怒,早已训斥了梓楠几句,又向完颜瑕陪笑道:“哦,贤弟……不必理会这丫头的……疯言疯语,朕……回去教训她,都是朕的错,把她们宠坏了。”他写著满满希望的脸上甚至露出哀求之色,为了素衣,这一手建立起强大国家的霸主,已经连自尊都舍弃的差不多了。

完颜瑕注目看著他,忽然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在手心倒了点膏状物,来到他面前替他抹在膝盖处,淡淡道:“不差这一时,我们歇歇再走,你放心,我去救你的皇後便是,我现在倒是好奇的紧,究竟什麽样人,竟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说到最後一句,他向来冷淡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寂寥之色。

完颜绪心中一动,忽然就觉得这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弟弟竟有几分可怜,想想他父母的罪,实在与他无干,再回头望望那孤零零的木屋,心道:“日後倒不必这样对他,二十年的孤独生活,实在难熬的很了。”正沈思间,只觉一丝丝暖意自那裤子处缓缓的透了进来,直入骨髓,酥酥麻麻的有说不出的舒服。膝盖处的剧痛冰寒登时都消失无踪,他大惊之下,试著动了动,竟已是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就如同这一天的跪刑是做梦似的。当下更是大喜道:“没想到贤弟竟有这般手段,素素……素素他一定是救的活了。”说完心情激荡,不能自持,竟再也顾不了形象,哽咽著落下泪来。

完颜瑕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冰冷之意尽去,哼了一声道:“现在就喜极而泣。为时过早了吧。”说完当先向前走去,完颜绪不好意思的擦掉眼泪,连忙赶上前去为他带路。

再说尽情苑里,素衣已经躺不住了,他吐了几口血,又昏睡了几次,睁开眼,只见天色暗了下来,完颜绪却还是没有回来,想到他为了自己,也不知在那二皇子处受了多少的羞辱,心中就如油煎火烧一般,再也按捺不住,强撑著爬起身来,先喘了几口气,方微弱道:“梓侬,扶……扶我到那……二皇子的……去处,我……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受辱……我……我不能再让他……他……他为了我……已经……付出太多了。”说完就要挣扎著下床。梓侬连忙上前扶住,哭道:“公子,你若知道皇上苦心,就该好好养病,他做了再大牺牲,也是为你,若你不顾而去,你……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完颜朔瞪著素衣,他是个刚烈的脾性,心道母後已经这样了,父皇还不知道被怎麽为难,那医生就算医术高超,能有力回天吗?还不如让母後和父皇在一起,谁也不用再受气,我们一家人一起上路,将来转世做真正的一家人为好。他小孩子考虑欠周,却又隐隐有一丝希望,因此只扶住素衣不说话。

梓侬眼看已劝不住,见素衣为完颜绪劳神,精神又差了好多,梓留也只能帮著劝,显是束手无策。正焦急间,忽闻太後叱道:“都给我安分些。”说完望向素衣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皇儿现在的处境吗?只是他既甘心为了你,此乃情之所系,阻拦也没有用,况且这个时候了,他耗了一天,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给哀家好好的躺著养病,别他把人千辛万苦求了来,你却不行了。躺下。”这太後平日里高贵优雅,一旦发威,竟连素衣都觉心虚,况知道她说得有理,只得重新躺下,只是心理如何平静,一双没有血色的唇已被他咬得血迹斑斑,正没法处时,忽闻人高唱道:“皇上驾到。”随著话音落下,完颜绪与完颜瑕和梓楠已经走了进来,当下众人都欢喜异常。素衣更是感动,一双美目只看向完颜绪,千般感激,万种柔情都只在这一瞬间的目光中体现出来。正脉脉含情间,忽闻一声惊叫道:“啊,原来是你麽?”他转头一望,不由得也怔在了那里。

虽然在梓侬等谈论的时候,心中也猜那个医术高超的皇子会不会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一个,但等到真正看见完颜瑕,素衣还是吃了一惊。完颜瑕倒是转眼间就恢复了平静,再看他一眼,皱眉道:“原来你是皇後?那我让你注意饮食,你因何还是吃成了这个样子,先前那阵,症虽重,却并不险,哪比得了现在。”他走上前,为素衣把了把脉,良久叹了口气,看向完颜绪道:“我道你真个深情,既是你的皇後,怎会让他在洗衣房服役,打入冷宫已是最大的刑罚了,作甚麽就恨成那样,如今又去恳求我施加援手。”

完颜绪道:“这些……唉,一言难尽,盼贤弟施展妙手医人,个中缘由,朕日後再告诉你。”

完颜瑕冷笑一声,心道:日後?我是现今这天下间唯一承你一跪的活人,还能有日後吗?嘴上却并不说破,打开那小小箱子,拿出小瓷瓶倒出两粒丸药,喂素衣服了,又来到外间桌上开了一张方子,命人去煎来,复又进屋对素衣道:“就饿的慌,也不可进食水了,总要我看看病况发展再定。”

众人都好奇看著素衣,不相信梓留又是喂药又是施针都无法可救的病症,竟会被这两粒小小丸药降服,素衣的精神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服了两颗药後,只觉睡意袭身,再也挺不住,他双手都握在完颜绪的大手中,温暖无比,不由打了两个呵欠,沈沈睡去。

完颜绪接过梓侬递来的湿毛巾,替素衣擦去满头的冷汗,完颜瑕在一旁默默看著他细腻温柔的动作,忽然道:“看来他对你也是牵挂的很,否则依这样,几条命也差不多了,如今单看能否止住血,止住了,这症才有希望。”又道:“我先前遇到过他一次,那是深秋时分,病情尚不严重,就是骑马也不带发展这麽快的,我还特地嘱咐他注意饮食,但现在看来,分明是长期饥饿以及饮食太过粗糙等方能短期内就让病到了这个地步,据我所知,即使是下奴,饮食上也不该如此粗劣,不够温饱。就拿我来说,吃了这许多年,也没吃出毛病。”他这样说下来,完颜绪心中早有所悟,沈著脸低低吩咐了梓侬几句,她便匆匆去了,完颜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著实得意,心道洗衣房的那帮人欺软怕硬,讨厌的很,如今总算借素衣报复了一把,他知道完颜绪生性冷酷,若晓得真是有人在暗中虐待素衣,绝不会轻易放过,想到这里,面上也不禁轻轻露出了微笑。

此时太後因实在难见完颜瑕,已经悄悄回宫去了,小太子完颜朔目不转睛盯著素衣苍白的脸,忽然抬头对完颜瑕微笑道:“叔叔,吃了你的药,母後会好吗?”

完颜瑕一怔,此时若是完颜绪这样质疑他的医术,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看见完颜朔对他展露的甜美微笑,心底陡然一股热气升腾起来,不由得也放柔了表情,微微一笑道:“大概吧,这药是专治他这样出血的病症,都是我从运往太医院的药中偷的好药治成的。”他此时自认必死无疑,也就不想隐瞒什麽。而且这个名义上的侄子竟然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厌恶,就像……就像自己真的是他的亲叔叔一样,怎不令他感动,因此上竟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起来。他哪知道完颜朔这个小恶魔是因为看穿了只有他能救素衣,所以抓紧时间联络感情,好让他乖乖的施以救治罢了。

完颜绪现在是什麽也顾不得了,就只盯著素衣,生怕他一下子醒来,就又是一大口血。此时天已大亮,众人多是许久未曾休息,梓豔连忙遣宫女们去休息,另换了一批来,所幸素衣再未吐血,大家方微微的放下了心。

忽闻内侍太监在门外报道:“启禀圣上,该早朝了,众位大人们都在外面等著呢。”完颜绪与梓留等对望一眼,都心知众大臣是来听消息的,若素衣未死,他们便要施行所谓的“清君侧”了,思及此处,不由得龙颜大怒,心道:朕这里求神拜佛祈祷素素平安,他们却巴不得他早死,今日才是大年初二,更何况前晚母後已经明白说了会给他们一个交待,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真是欺朕太甚。看来若再不给点颜色,他们早晚会忘记朕究竟是什麽样的人了。当下面沈如水的站起身来,沈声道:“既如此,梓豔,替朕更衣,朕倒要上朝去会会这帮忠心耿耿的臣子,是不是打量著朕重用贤能,广纳谏言,就以为朕一点儿血性都没有了。”

收拾妥当,完颜绪吩咐众人道:“好好伺候,朕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昂首走了出去,这里梓豔趁人不注意,忙把完颜朔拽到外面,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眼看完颜朔的眼睛越瞪越大,面上露出怀疑的神色看向自己,她苦笑一下,暗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什麽都不用说了。紧跟上完颜绪的脚步,想起等一下朝堂上会掀起的滔天巨浪,就连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自己,也不禁紧张起来。

且说完颜绪,来到龙座之上,下面的臣子早已分班列好,跪下高呼万岁。若平时,完颜绪便该让众臣子平身,可他今日心中恼怒,沈著脸冷冷道:“你们这是在参见朕吗?真是好忠心的臣子们,朕还以为大年初二就早早来上朝,是来逼迫朕的。”

他这几句话说的又重又冷,众臣的头上登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齐声道:“臣等不敢,只因虽是过年,并未接到皇上免朝的旨意,臣等不敢怠职。”

完颜绪故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各位卿家并不是来逼迫朕处死前皇後素衣的。这就好这就好,也是,朕前晚因皇後病情太过沈重,以致心绪烦乱,竟忘了通知各位卿家免朝,也罢,就在这里说吧,初五过後再上朝,这期间要有十分重要的事,便直接入後宫见朕面禀,好了,退朝吧。”他几句话就把大臣们的口封死,然後微笑站起,准备拂袖而去。

众大臣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这样干脆,看他的样子,分明就像郁苍所说的,护定了素衣,若素衣大难不死,皇上甚至会重新封他为後。一干臣子哪能容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彼此对望一眼,终於,掌管天下刑罚的刑部尚书贺坚站了出来,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完颜绪冷哼一声,暗道:忠臣的最大坏处就是不懂看眼色。慢慢转过身来,他很和蔼的笑道:“哦,爱卿有何本奏,快快道来,朕还要去陪皇後,也不知这麽久他有没有再吐血。”

贺坚明白皇上这是特意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识趣退下,只是他怎麽能如此退缩,一整面色,他沈声道:“启禀万岁,素衣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已是定了罪的,是皇上念他教育太子,方赦免了他的死罪。这本已是因情废法,倒也情有可原,可皇上如今竟为他治病,更以他安危为念,毫不顾天朝法律。个中种种,无不说明这素衣实在魅惑人心,为我金辽社稷江山考虑,盼皇上严明执法,赐他死罪,以正典刑。”说完长跪不起,磕头道:“老臣盼皇上以天下为念,勿再受妖人所惑。”接著一众大臣都跪了下来。

完颜绪冷冷一笑道:“朕就猜著众卿家必有此举,说什麽未接到免朝的圣旨,不敢怠职,其实还不是对朕苦苦相逼,也罢,今日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朕也明白告诉你们,素衣朕是赦定了的,他的皇後身份也马上就会恢复,朕一言既出,决不更改。”他缓缓扫视了一圈正大惊失色看著自己的臣子们,目中射出冷历的光芒,沈声道:“你们若答应,大家欢喜,还是好好的君臣,谁如果要因为这个废了朕,尽管出手。若以死相协,哼哼,你们不会不知道朕心肠如铁,我既能眼睁睁看著皇後受了半年的苦,就同样能面不改色的看你们血溅五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的英明天子,一时间群情激涌,个个悲愤异常。忽然见完颜绪又转过身来,看向贺坚道:“贺爱卿,你若不辞官的话,朕倒有件事情要你查一查。”也不听贺坚的回答,他径自道:“皇後素衣谋反一事,如今看来漏洞颇多。他既然要光复大齐,至死不降,临终之际却对朕表露情意,岂不污了他的名声,他实在不该这样做的。若说他对朕深情至此,又怎会贸然谋反,何况当日事发突然,朕因先入为主,也没细查,如今你仔细的办办这件案子,看看这其中有什麽蹊跷。”

他一席话说完,群臣哗然,郁苍的冷汗已经一滴滴落了下来,忙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抹去。大臣们此时议论纷纷,赫然呈两派之势,一派觉得这是皇上在替素衣脱罪,另一派则觉得皇上的疑惑有道理。完颜绪看著他们议论,也不阻止,只冷冷一笑,正要离开,忽闻完颜朔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道:“父皇,儿臣要为母後申冤,儿臣已找到了母後被冤枉的证据,望父皇为母後做主。”此言一出,就如同在本就翻滚的水面投下一颗炮弹,一阵惊叫过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从殿外缓缓走进的太子完颜朔身上。

完颜绪霍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儿子,他虽已对素衣谋反一事起疑,只是现在终究还没有证据,何况当日素衣在朝堂上对此事供认不讳,此时忽听完颜朔这样说,虽然大喜过望,只是心中却也惊疑不已,不知道他到底抓到了什麽证据,连忙步回龙座坐下,沈声道:“皇儿可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有甚麽证据,且说出来让朕与众爱卿斟酌斟酌。”

郁苍面沈如水,以为梓豔已将自己出卖,正思对策,却见完颜朔擎出一张素笺道:“启禀父皇,这是当日母後逃走时留在桌上的一阙词,词中之意确实明白,有光复河山之心。但是这里却有一个细微之处,可以证明母後乃被人陷害。”他缓缓扫视了不明所以的大臣们一眼,一字一字道:“这阙词虽是母後所写,却不是母後谋反时所写,而是写於母後被俘初期。”他因对素衣的沈冤昭雪胸有成竹,因此径自恢复了对他母後的称呼。

众人此时哪有闲暇追究这些,要知道,素衣被俘初期,还未封後,心存不平和复国之念,实在不足为奇,更不能作为他谋反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如果证明了这词不是写於他离开之刻,则很有可能是有心人利用了这阙词来诬陷他。因为素衣文才武功皆都出众,将离之时,这样的词随便就可写上几百首,他实在不必翻箱倒柜找出早期的作品来作离别之语。当下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完颜朔手中的素笺上。听他如何为素衣辩解。

完颜朔将词收起,走到贺坚身旁,沈声问道:“贺大人,本宫问你,母後谋反之时正是夏末,在这个季节里,你一般什麽时候起床?”他这问题实在无稽之极,更看不出和昭雪素衣之冤有何关系。但是贺坚看著这小太子,面色凝重,目光冷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由半点不敢怠慢道:“启禀殿下,老臣年事已高,都是於四更三刻起床,五更上朝。”

完颜朔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你起床时的气温如何?是冷还是热?”

贺坚笑道:“殿下何出此言?夏日炎炎,犹以夏末秋初为最,老臣睡至四更,尚有微汗,到得五更入朝,朝服厚蜜,自是闷热无比。”

完颜朔开怀一笑,点头道:“贺大人所言甚是。”又环顾众人一眼道:“各位大人觉得如何?贺大人可有半句虚言?”

众臣虽奇怪,却都齐声答道:“贺大人所言不虚,到得夏日,这旧齐比金辽还要炎热。每日都带著汗珠儿呢。”完颜朔似是对他们的答案十分满意,展开那素笺,看向完颜绪道:“父皇,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看母後这阙词,前三句是:‘漏几转,惊得烛灭酒醒,犹觉五更寒。’,试问,若这阙词真是母後谋反逃走时写给父皇的,那时五更天气,哪有半点寒意,岂不情景不对?母後文采风流,我想怎也不至於写出这样不对景的蹩脚词作来吧?”

完颜绪沈吟半晌,忽然急急步下龙座,夺过那词一看,面上渐渐露出激动之色,大声道:“不错,若真是素素谋反时写的,怎会在夏末用上‘五更寒’三字,他又不是那粗人,为了押韵之类胡乱凑数,可见这里定有蹊跷。”说完看向儿子,重重的拍了他几下,大声道:“朔儿,你……你果真长大了,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找了出来,可见你心里是真有母後,不像父皇,白把这词放在那里半年之久……竟……竟没参透这里的玄机……很好,很好,朔儿,你这样……父皇……父皇很欣慰。”他心情彭湃,以至於在大臣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後悔自责。完颜朔脸一红,偷偷看向龙座後的梓豔,却见她面上毫无表情,他张了张口,终於还是把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完颜绪面无表情,众臣都窥不出他心里的念头,忽听他冷声道:“退朝,贺坚留下,南书房候旨。”说完拂袖而去。贺坚跟他来到南书房,见他踱了几步,忽然停下,面色凝重道:“贺坚,朕命你彻查此事,一定要查出是谁诬陷皇後,哼,此人心机深沈,定是握有把柄,逼得皇後在朝堂上违心认罪,你务要一查到底。”他略思索了一下,又道:“皇後风骨铮铮,光明磊落,必不是私人之事授人以柄,最大可能便是有人质之类在这人手上,你仔细著,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务必要做到无一人伤亡,懂了吗?”

贺坚跪拜,郑重道:“皇上放心,老臣定鞠躬尽瘁,务必查出这歹毒贼子,以正典刑。”说完起身告退,这里完颜绪想起自己竟然冤枉素衣,让他受了那许多苦楚,不由羞愧难当,心如刀绞,踌躇半晌,终於叹了一声,满面惭色的去见素衣。

且说素衣接受了完颜瑕的治疗後,果见奇效,竟再未吐过一口血,到得半上午,他一觉醒来,只觉身上松快了不少,连那恶心疼痛几乎都消失了,梓留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汤药上来,梓侬服侍他喝了,完颜瑕便笑道:“到底是武将,身体还算有些底子,否则这样吐法,不知死了几次呢。”说完又对梓侬道:“他这时候不觉得恶心,且去厨房弄点清淡细粥,不须很多,不过让他添一点子压压饥肠而已。”

梓侬答应去了,留下的几个人正说笑,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早有宫女急忙打起帘子,就见完颜绪一头闯了进来,面上满是惭愧之色,眼角隐有泪光,素衣大惊,正寻思他这是怎麽了,忽见他一步上前,拉起自己的手死死抓住,只是不住流泪,却一句话都不说。

素衣越发的著急起来,摇著他的手道:“完颜,你这是怎麽了?”他一著急,完颜绪怕他再吐血,这才擦擦眼泪,声音却仍是哽咽道:“素素……你为什麽……要供认自己的罪?为什麽要忍受下那样……天大的委屈,为什麽……都不告诉朕?不对,这……这不怪你……不怪你。”他忽然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朕,都是朕太混蛋,朕为什麽竟然不相信你,为什麽不相信?朕还有什麽脸面站在你面前?素素,你让朕还有什麽脸面留在你这里?”说话间,他早已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两边脸颊都微微的肿了起来。素衣刚刚止了血,虽说那些难受的症状都大大的缓解了,身上却仍是乏力的紧,根本抓不住完颜绪,眼看爱人已经因为太过自责愧疚而导致情绪有些失控,他又急又怕,不得已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流泪道:“别这样完颜,别这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那个雨夜,你给我送药和褥子,那个冬日,你为了让我暖一暖而叫我去吹笛,这些……我全都知道。”

他说一句,完颜绪就哭得更凶,长久以来压在心头上的乌云终於消散,他就这样久久的把头埋在素衣瘦弱的怀里,也不顾身为皇帝的尊严,也不顾身边有那麽多人包括恨他至深的完颜瑕在看著,就那样一直的哭。素衣也忍不住泪水,象哄一个孩子似的慢慢拍抚著他,一边轻轻的道:“过去了,完颜绪,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心情激荡,以至於竟然忘记了问完颜绪是如何知道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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