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的菩提_林清玄【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林清玄

  “小”往往可以看到更细腻的情感,特别是写细微之心情。陆游有一首好诗《临安chūn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chūn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rǔ戏分茶;

  青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是典型的“轻、薄、短、小”。想想看,如果是在大厦里听大雨,在大街看大男人穿梭车阵卖玉兰花,那是如何来写诗呢?

  小儿女有情长之义,大英雄有气短之憾。送给情人的一小朵玫瑰花,其真情有时可比英雄们争斗于一片江山。

  “时人见此一支花,如梦相似。”

  一毛端现宝王刹

  智者大师说:“一色一香,无非中道。”一色一香虽然微细,却都有中道实相的本体。这就是楞严经说的“于一毛端现宝王刹”,那是由于事理无碍、大小相含、一多平等的缘故。

  所以,智者大师的“小止观”里有“大境界”,一切“大师”都是从“小僧”做起。

  正法眼藏里说:

  “一心一切法,一切法一心;

  心即一切法,一切法即心。”

  从实相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小,也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大。那是有一个心的观照,观大则大,观小即小。

  如来眼中的一毛端看到宝王刹,甚至每一毛孔都现出无量的三千大千世界;如来眼中的婆娑世界,也只不过是半个庵摩罗果呀!

  锋利不动

  别怕!别怕!业障虽大,自其变者而观之,不过是尘尘刹刹;jīng进!jīng进!善根虽小,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光影灼灼。

  德山宣鉴禅师说:“一毛吞海,海性无亏;纤芥投锋,锋利不动。”

  在这广大的菩提之路,我们就是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上前去。

  每一年都会有小米丰收。

  我们也会常常唱起小米丰收的歌呀!

  那首歌或者没有歌词,或者含泪吟咏,但其中有至诚的祈祷、感恩、欢愉与歌颂,循环往复。

  一遍又一遍。

  夏日小chūn

  澳热的夏日

  其实也很好

  每一朵紫茉莉开放时

  都有夏天夕阳的芳香

  山樱桃

  夏日虽然闷热,在温差较大的南台湾,凉慡的早晨、有风的huáng昏、宁静的深夜,感觉就像是小小的chūn天。

  清晨的时候 沿山径散步,看到经过一夜清凉的睡眠,又被露珠做了晨浴的各种小花都醒过来微笑,感觉到那很像自己清晨无忧恼的心情。偶尔看见变种的野茉莉和山牵牛花开出几株彩色的花,竟仿佛自己的胸腔 被写满诗句,随呼吸在草地上落了一地。

  huáng昏时分,我常带孩子去摘果子,在古山顶有一种叫做“山樱桃”的树,chūn天开满花,夏日结满红艳的果子,大小与颜色都与樱桃一般,滋味 如蜜还胜过樱桃。

  这些山樱桃在山顶从日据时代就有了,我们不知道它的中文名字,甚至从没有台语,从小,我们都叫它莎古蓝波(Sa Ku  Lan  Bo),是我从小最爱吃的野果子,它在甜蜜中还有微微的芳香,相信是做果酱极好的材料,虽然盛产时的山樱桃,每隔三天就可以采到一篮,但我从未做过果酱,因为“生吃都不够,哪有可以晒gān的”。

  当我在huáng昏对几个孩子说:“我们去采莎古蓝波”的时候,大家都立刻感受着一种欢愉的情绪,好像莎古蓝波这个字的节奏有什么魔法一样。

  我们边游戏边采食山樱桃,吃到都不想吃的时候,就把新采的山樱桃放在胭脂树或姑婆芋的叶子里包回家,打开来请妈妈吃,她看到绿叶里有嫩huáng、粉红、橙红·艳红的山樱桃果子,欢喜地说:“真是美得不知道怎么来吃呢。”

  她总是浅尝几粒,就拿去冰镇。

  夜里天气凉下来了,我们全家人就吃着冰镇的山樱桃,每一口都十分甜蜜,电视里还在演《戏说乾隆》,哥哥的小孩突然开口:“就是皇帝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莎古蓝波呀。”

  大家都笑了,我想,很单纯,也可以有很深刻的幸福。

  青莲雾

  很单纯,也可以有很深刻的幸福,当我们去采青莲雾的小路上,想到童年吃青莲雾的滋味,我就有这样的心情。

  青莲雾种在小镇中学的围墙旁边,这莲雾的品种相信已经快灭绝了,当我听说中学附近有青莲雾没人要吃,落了满地的时候,就兴冲冲带三个孩子,穿过蕉园小径到中学去。

  果然,整个围墙外面落了满地的青莲雾,莲雾树种在校园内,校门因为暑假被锁住了。

  我们敲半天门,一个老工友来开门,问我们:“来gān什么?”

  我说:“我们想来采青莲雾,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露出一种兴奋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打量我们,然后开怀地笑说:“行呀。行呀。”他告诉我,这一整排青莲雾,因为滋味酸涩,连初中生都没有一点采摘的兴趣,他说:“回去,用一点盐、一点糖腌渍起来,是很好吃的。”

  ,我们爬上莲雾树,老校工在树下比我们兴奋,一直说:“这边比较多。”“那里有几个好大。”看他兴奋的样子,我想大概有好多年,没有人来采这些莲雾了。

  采了大约二十斤的莲雾,回家还是huáng昏,沿路咀嚼青莲雾,虽然酸涩,却有很qiáng烈的莲雾特有的香气,想起我读小学时曾为了采青莲雾,从两层楼高的树上跌下来,那时觉得青莲雾又甜又香,真是好吃。

  经过三十年的改良,我们吃的莲雾,从青莲雾到红莲雾,再到黑珍珠,甜度不高的青莲雾就被淘汰了。

  为什么我也觉得青莲雾没有以前的好吃呢?原因可能是嘴刁了,水果不断改良的结果,使我们的野心欲望增qiáng,不能习惯原始的水果(土生的芭乐、芒果、杨桃、桃李不都是相同的命运吗?)另一个原因是在记忆河流的彼端,经过美化,连从前的酸连雾也变甜了。

  家里的人也都不喜吃青莲雾,我想了一个方法,把它放在果汁机打成莲雾汁,加很多很多糖,直到酸涩完全隐没为止。

  青莲雾汁是翠玉的颇色,我也是第一次喝到,加糖、冰镇,在汗流浃背的夏日,喝到的人都说:“真好喝呀,再来一杯。”

  夜里,我站在屋檐下乘凉,想到童年、青少年时代,其实有许多事都像青莲雾一样的酸涩,只是面目逐渐模糊,像被打成果汁,因为不断地加糖,那酸涩隐去,然后我们喝的时刻就自言自语地说:“真好喝呀,再来一杯。”

  只是偶尔思及心灵深处那最创痛的部分,有如被人以刀刺入内心,疤痕鲜明如昔,心痛也那么清晰,“或者,可能,我加的糖还不够多吧。下次再多加一匙,看看怎么样?”,我这样想。

  回忆虽然可以加糖,感受的颜色却不改变,记忆的实相也不会翻转。

  就像涉水过河的人,在到达彼岸的时候,此岸的经验与河面的汹涌仍然是历历在心头。

  野木瓜

  姊姊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顺手带几个木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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