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4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毕淑敏 徐志摩

  我不再问了,心里有些难过。

  小殷给我的茶杯加了水,说:“知道不,那个截了小腿的,是我的朋友,一个军医。”一个军医?我心里一动,“他叫什么?”

  小殷说了一个名字,是我不陌生的。

  小殷说:“当年我们一起到内地医院进修过。他进修医生,我进修高护。他人特别好,当时如果没有他,那几个人可能会伤得更厉害。”

  我看看小殷,觉得她很平静。这中间应该有故事的。我想,如果他们是恋人呢?那会怎么样?那可能就会有个有些悲壮的爱情故事。不过我又想,这样的爱情故事除了我这种所谓的作家,谁会喜欢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想问她。她和他之间,有故事吗?小殷没察觉我的心思,继续说:“他们后来恢复得都不错,很快就出院了。我那个朋友结婚后,还带着他的妻子、孩子上医院来看过我们呢。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和我们医院所有的人都有感情了。那个兵后来也结婚了,他是写信告诉我的。”

  我正想不出该怎么开口,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小殷职业性地跳起来冲出门外,很快就没了人影。我也跟了出去,看见医护人员簇拥着一辆担架车进了急救室。过了一会儿小殷跑过来对我说:“要输血,我得去叫护士长。”我知道护士长住在医院外面,就说:“我和你一起去。”小殷说:“好。”我俩拿上电筒就往外跑。

  天很黑。西藏的夜晚通常都有大月亮,但偏偏这天晚上没有。我和小殷互相拉扯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医院。路上小殷告诉我,送来的是个小战士,施工时开挖土机,挖土机翻了。小战士本来可以跳下来的,但他想保机器没有跳,结果被压在了机器下面。“伤重吗?”我问小殷。小殷说:“肯定重。6点受的伤,一直昏迷到现在。”“6点就受了伤,那为什么现在才送来?”“太远了,100多公里的路,路况差,天黑还不能开快。”“他们部队在哪儿?”我问。小殷顾不上回答我,因为护士长家已经到了。护士长是个藏族人,家就在医院外面的一所藏民院子里。小殷冲着院子喊道:“护士长!护士长!”最先回应她的是狂吠,接着灯亮了。“走吧,我们回去吧。”我说:“你不等护士长出来?”她说:“不用等,她会马上来的。她已经习惯了,经常被我们半夜叫醒。”

  果然,我们刚回到科里,护士长卓玛就来了。卓玛一来就上了等在那里的救护车,到附近的采血点采血去了。小殷告诉我,他们医院每次输血时都是现去采集,因为没有好的贮存设备。医院为此在当地建立了一个比较固定的献血人群,以备急用。

  救护车消失在黑夜里。我想象着汽车开进寂静的村落,一些村民从梦中惊醒。他们爬起来,他们一定都是些健壮的农民,披上衣服,纷纷到车上去献血。他们也许会问,是谁受了伤?也许不会问,已经习惯了。或者他们根本就还在睡梦中,在睡梦中就将他们的鲜血融入他人的身体,挽救一条生命了。

  我为这个想象感动,想说给小殷听。回头看,见小殷正伏在桌上,急匆匆地为那个伤员办理住院手续。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局外人。对小殷她们来说,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只需要工作,不需要想象。

  我凑过去看,看见了那个伤员的名字和部队代号。我随口问这个部队在哪儿?小殷说在羊卓雍湖那边。我心里一惊,又问,那边就他们这一个部队吗?小殷说:“你去过?”我说很多年前去过。

  那时我第一次进藏,从拉萨到日喀则的公路还没有修好,只能走一条土路,那条土路就要经过羊卓雍湖。那可真是条名副其实的土路,不仅车外尘土飞扬,就连我们坐的吉普车内,也弥漫着灰尘。我们的嘴里鼻孔里全是土。后来我们4个人加上司机,停车在湖边吃了一顿饭,是gān粮和罐头。如果不是留下一张照片,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我是说在湖边吃饭这件事。照片上的我手上拿一把小刀,是用来当筷子的。

  但我之所以感动兴奋,不是因为我曾经去过羊卓雍湖,而是因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我的女友,她听说我经常去西藏,就拜托了我一件事,要我在方便的时候,替她打听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她说她已经和他失去联系多年了,只知道他进了西藏,在羊卓雍湖某部队当军医,其他一切概不清楚。

  可是我此次进藏,所有的行程都不经过羊卓雍湖,新路修好后,去日喀则已用不着走那条土路了。所以女友拜托我的这件事,就被我放了下来。这个小战士的突然出现,让我想到,会不会在偶然之间,就打听到他了呢?

  这就是我兴奋的原因。我忙问小殷:“送伤员来的人呢?”

  小殷说:“到食堂吃饭去了,他们为了赶路,一直没吃饭,饿坏了。”

  “是什么人?”我又问。

  小殷说:“不知道,我没注意。怎么了?”小殷终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说:“没什么,我想打听个人,也是个军医。”小殷“哦”了一声,没太在意,我也就没往下说了。毕竟这是女友的心事,我不便到处张扬。我开始等待,等待那位军医,略有一些焦急。

  女友和这位军医,读大学时在一个城市,但不在一个学校,她念的是师范,军医念的医学院。军医比她高一个年级,因为两人是同乡,彼此的父母认识。父母就让军医多关心帮助她,军医是个好男孩儿,很听大人的话,每到周末就去关心一下她,比如带她看电影、带她吃饭。有时军医班上搞活动,他把她带上。军医是班长,且成绩很好,个子高大,相貌英俊,总之具有让女孩子动心的一切优点。我的这位女友自然而然就生出了爱慕之情。可要命的是,军医已经有了女友,像他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是不可能闲置的。我刚才说他带她去这儿、去那儿,有个前提,常常是和女友一起带着她的,好像她是他一个丢不下的小妹。我的这位女友就很痛苦。

  “那时候我就只有暗恋他。”这是女友的原话,“一直暗恋,没有勇气表达,也没有机会表达。我很惨哪!”女友告诉我时,满脸笑容,她夸张地说,“我们这种人,只有暗恋的份儿啊。”

  我知道她能够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来,证明此事带给她的伤害已经过去了。她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还有一份儿助长优越感的工作,伤害男人的可能大大多于男人伤害她的可能。我也就没去安慰她。我只是说,如果你现在见到他,会对他说起这段感情吗?她说不,当然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如留着回忆。从这句话你就可以看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尽管她不打算对他说起这段感情,我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他,让他们恢复联系。让他们曾经动人的感情有个更动人的延续。我就是这么个人,对所有美好的爱情都很热衷。曾经看到一个女作家的文章,她说她一看见那些谈恋爱的男女,就觉得他们有病。我知道这是因为她被爱情或者说被男人深深伤害过,但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一说法。就我而言,任何时候我都喜欢看到有人相爱,喜欢听到感人的爱情故事发生。也许我爱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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