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毕淑敏 徐志摩

  千万别以为,我是个假正经,或是一个土包子,只能欣赏村姑的神态与姿色,那时的城市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也没有什么红墙绿瓦,就比作村姑且愿意与之亲近,不,以女色而论,较之村姑,我更喜欢艳妇。

  经过近十几二十年的超常规发展,如今的太原,直可说是一个艳妇了。

  不说别处了,就说汾河吧。过去的汾河,是一曲细流,你可以与之对唱,“汾河流水哗啦啦”,也可以与之凝视,与之耳语,叽叽咕咕,不觉聒噪;过去的汾河滩,是草丛,是野地,是狐兔出没的场所,你可以与孩子一起放风筝,也可以与情人一起捉迷藏。现在,短短的一截河面上,这个桥,那个桥,新建的,改建的,一个一个又一个,白天还可以装模作样,学学杜牧,来上句“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到了晚上,那烈焰腾空,恍如白昼的气势,只会让你心惊让你胆怯。骤然间,就说这是上海的外滩,广州的珠江岸边,甚至香港的维多利亚海湾,也会啊一声,将错就错认领了去。

  这是整体的感觉,最为动人的,还是那些行走在街道上,游弋在商场里的美妇们。这才是城市的光鲜的景观,也可说是城市的永恒的jīng灵。一个城市的品位,以至荣宠,全系于此辈一身。

  太原是内陆城市,无海洋之利,亦无舟楫之便,与北京的距离,自从动车现在已经是高铁了开通以来,骤然间缩短了许多,同样的五百公里,过去是十个小时快车,现在是三个小时,等于实际距离缩小了十分之七,五百公里成了一百五十公里。说是融入大北京经济圈亦不为过。然而,我常提醒从事经济工作的朋友,太原与北京之间,还有一个距离,向被忽视,那就是纵向的距离,或者说是立体的距离。北京海拔五十米,太原海拔八百米,这中间的七百五十米,是再快的高铁也难以瞬间抵达的。

  然而,因了jiāo通的大为改观,太原这个刚刚装扮起来的村姑,脸上的雪花膏还没有抹匀,就一头扑进汹涌的商业大cháo里了。乌金变huáng金,村姑成艳妇,自以为香艳无比,自以为光彩夺人,什么京上广,什么高富帅,先人们“马头指处即长城”,今日娘儿们要来他个“足尖指处即舞厅”。千万别说我这是仇富,贫穷从来不关乎道德,奢华也难说是什么罪恶。各有泾渭,也各有职司。

  不说富妇们的事了,且看寻常妇道人家,一入冬,满街的裘皮大衣,长筒皮靴,夏天还没来,又是满街的短裙薄纱,墨镜洋伞。其动作之迅捷凌厉,步调之整齐划一,极不恭敬地,就让我想起东邻那个刚刚进行了核试验的社字头的小国,女兵们在金氏广场上甩开双臂,踢出皮靴,挺胸迈进的方队。

  感慨,叹息,无济于事;剖析,反思,或许能有所补益。仰望巍巍的高楼,俯察飘飘的裙裾,我这酸腐的文士,忍不住作想,什么时候,这个时尚的艳妇,有着村姑般清纯的,带几分羞怯的神色,这迅疾变幻着的美人,有着永不变幻的心态,那么,我们这个城市就是真正的成熟,真正的文明了吧?

  明知尚需时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再等待。

  因为,这是我的城市,是我必将终老是乡的地方。

  第3章 朱以撒:回首

  结尾是这样的,这位历经情感瓜葛的女主人公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缓缓向远方走去,修长的身材在秋日里更加素淡,风掀动着风衣和黑色的长发,脚下huáng叶飞舞。此时,她回转过头来,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整部片子无甚可观,就是结尾,一个回首。

  这部片子是许多年前在外地出差,站在露天广场上看下来的。正好那一段人有些无聊,在晚间闲走,顺带看一部无聊的片子,没有想到末了淡淡一笔,摒弃了我对于整体的嫌恶印象,就像一场被人不抱希望的球赛,出现了转机。

  显然,后来我改变了自己观察的角度,也就多了一份耐心,再等待一会儿吧。

  这个城市有历史感的就是一些坊。有一个坊巷里住着一位敦厚的老书家,每隔一段我就去一趟,他会拿起朱红毛笔,像判官一般打打杀杀。手到之处,笔锋如刀,无须言说已将优劣判定。过后我没有马上走,看看这么一座旧日官僚的宅院,当年的构筑巧心熔铸,今日便嫌黯淡,旧日气味很重,活气又少,进来后不敢言笑。现在,宅子越发破败,老书家死了,不能再写字卖钱,几个儿子皆不继父业,门第书香已经散尽,自然也筹不到资金修葺祖屋。政府派人看了几回,做了几次扎实的纸面文章,全无动静。有时候台风来了,如果方向准确的话,我认为还是chuī倒了事。我第一次见到这座宅院是青年,现在都已中年了,难道还要等到老年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冒出了一个名人苏局仙。这一年他正好一百岁。九十九岁之前,中国书坛还没有人知道这位老人,他经过多少世道啊,从晚清算起到进入社会主义新时期,白云苍狗,完全是一部历史演义。他的喜好就是书法,从童子功起,写字的时间长过人的一辈子。经常有这样的过程,自己都绝望了,幸运之星还没照亮,于是不抱希望,任人老去。百岁那年,一次全国性的群众书法比赛,老人以沧桑的笔调写了一篇《兰亭序》,送去参赛,获得头奖。此后有许多年的时光,平静安宁的生活被颠覆了,老人成了举国尽知的名人。如果有闲,他坐在比自己还老的宅院里,眯起双眼,会有多少旧日风云从耳畔呼呼而过。只是现在这个结果,他完全不曾想过,我想用尽善尽美来形容。

  后来,他还送了两幅字给我。

  有日记习惯的人,他会翻动以前的日记,像撩开过去的烟云,找到当时的人和事。过去的纸面已经变得如同纸钱的颜色,那些记录当时内心dàng漾的墨水,也因为南方多雨的cháo润,长出了毛羽,再怎么细看也不像当时的清秀简洁。有一段时日觉得危险,日记就空了下来,现在看来,那一段有着四十五日之久的时空,如何追忆都是逝水,不容一掬了。一定有一些值得珍藏的枝叶,由于当时的胆怯搁笔不知所终,无法勾连在记忆链上。是什么使一个人的笔停了下来?当一个人习惯地从箱子里把日记本取出来,此时夜深人静,山村里除了零星的犬吠,就是阁楼下房东一家人舒畅的鼾声。于是,轻轻运笔,内心cháo水涌进,进入这些从供销社买来的粗糙纸本。多么宁静的山乡之夜,霜降了下来,无声,脚趾头首先感到霜冻的侵袭,不由得跺了跺,楼板轻薄,惊醒熟睡的房东。一个人生存的环境,连日记这种私密形式都心存畏惧,那么,真实的倾吐只能闷在肚子里,让它们烂掉。我一直觉得自己生存的这个环境,对于他人隐私的窥探欲是很qiáng烈的,以至于日记本要放在箱内,上锁,还担心有人自制的万能钥匙打开。这样,那些有日记癖好的人就像怀抱一颗炸弹一样,不知何时就伤了自己。

  一个人在白日昂首阔步,他的目的一定是十分明确,心无旁骛,目光如炬。如果在夜路上行,就显得犹豫、谨慎——我是从乡村的夜行生活中来言说的。人走着,夜色深沉,树丛里有鸟shòu惊动,发出异样声响,耳听分辨不清,只好不停地回头,以眼助耳,察看可疑迹象。过于僻静的山间小道,夜行带动起来的声响特别广泛、诡异,安全似乎受到挑战。人们对于看不到的地方总是心存疑窦,前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心绪也安稳一些。徐缓之美,在一步三回头的旧日生活里,我们有机会回味过去的边边角角,甚至连一些檐角篱边的细节都不会遗漏。它们都是过去的,说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了,却在再次的品咂里,有一种与故旧相逢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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