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8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jī头,才下河。盖皆御河中物也。”读尺牍可以知

  其来源,唯老jī头依然丰满而大菱则憔悴不堪,无复在镜水中的丰采矣。

  《秋水轩尺牍》与其说有名还不如说是闻名的书,因为如为他作注释的

  管秋初所说,“措辞富丽,意绪缠绵,洵为操觚家揣摩善本”,不幸成了滥

  调信札的祖师,久为识者所鄙视,提起来不免都要摇头,其实这是有点儿冤

  枉的。《秋水轩》不能说写得好,却也不算怎么坏,据我看来比明季山人如

  王百榖所写的似乎还要不讨厌一点,不过这本是幕友的尺牍,自然也有他们

  的习气。《秋水轩》刊于道光辛卯(一八三一),《未斋》则在乙巳(一八

  四五),二人不但同是幕友,而且还是盟兄弟,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可是

  他们二人的身后名很不一样,《秋水轩》原刊板并不坏,光绪甲申(一八八

  四)还有续编出版,风行一时,注者续出,《未斋》则向来没有人提起,小

  板多错字,纸墨均劣,虽然文章并不见得比《秋水轩》不如。凡读过《秋水

  轩》的应当还记得卷上的那“一枝甫寄,双鲤频颁”的一封四六信吧,那即

  是寄给龚未斋的全部十四封中的第二信也。未斋给许葭村的共有八封,其末

  一封云:

  病后不能搦管,而一息尚存又未敢与草木同腐。平时偶作诗词,只

  堪覆瓿,唯三十馀年客窗酬应之札,直摅胸膈,畅所欲言,虽于尺牍之

  道去之千里,而性情所寄似有不忍弃者,遂于病后录而集之。内中唯仆

  与足下酬答为独多,惜足下鸿篇短制为爱者携去,仅存四六一函,录之

  于集,借美玉之光以辉燕石,并欲使后之览者知仆与足下乃文字之jiāo,

  非势利jiāo也。因足下素有嗜痂之癖,故书以奉告,录出一番,另请教削,

  知许子之不惮烦也。

  《秋水轩》第十四封中有云:“尺牍心折已久,付之梨枣,定当纸贵一

  时,以弟谫陋无文亦蒙采入,恐因鱼目而减夜光之价,削而去之则为我藏拙

  多矣。”可以知道即是上文的回答,据《未斋尺牍》自序称编集时在嘉庆癸

  亥(一八○三),写信也当在那时候吧。《秋水轩》第一封信去谢招待,末

  云:“阮昔侯于二十一日往磁州,破题儿第一夜,钟情如先生当亦为之黯然

  也。”《未斋》第一封即是复信,有云:

  阮锡侯此番远出,未免有情,日前有札寄彼云,新月窥窗,轻风拂

  帐,依依不舍,当不只作草桥一梦。来翰亦云破题儿第一夜,以弟为钟

  情人亦当闻之黯然,何以千里相违而情词如接,岂非有情者所见略同乎。

  夫天地一情之所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学究迂儒qiáng为讳饰,不知文

  王辗转反侧,后妃嗟我怀人,实开千古钟情之祖,第圣人有情而无欲,

  所为乐而不yín也。弟年逾五十,而每遇出游辄黯然魂消者数日,盖女子

  薄命,适我征人,秋月chūn花,都成虚度,迨红颜已改,白发渐滋,此生

  亦复休矣。足下固钟情人,前去接眷之说其果行否乎。■缕及之,为个

  中人道耳。

  第二封是四六复信,那篇“一枝甫寄”的原信也就附在后边,即所谓借美玉

  之光也。第四封信似是未斋先发,中云:

  阮君书来道其夫人九月有如达之喜,因思是月也雀入大水,故敝署

  五产而皆雌,今来翰为改于十月免身,其得蛟也必矣,弟亲自造作者竟

  不知其月,抑又奇也。舍侄甘林得馆之难竟如其伯之得子,岂其东家尚

  未诞生也。今年曾寄寓信计六十馀函,足下yīn行善事不厌其烦,何以报

  之,唯有学近日官场念《金刚经》万遍,保佑足下多子耳。

  秋水轩答信云:

  昔侯夫人逾月而娩,以其时考之宜为震之长男,而得巽之长女,良

  由当局者自失其期,遂令旁观者难神其算也。令侄馆事屡谋屡失,降而

  就副,未免大才小用,静以待之,自有碧梧千尺耳。寓函往复何足云劳,

  而仁人用心祝以多子,则兄之善颂善祷积福尤宏,不更当老蚌生珠耶。

  他们所谈的事大抵不出谋馆纳宠求子这些,他们本是读书人之习幕者,不会

  讲出什么新道理来,值得现代读者倾听。但是从他们谈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可

  以看出一点性情才气,我想也是有意思的事。特别是我们能够找着二人往来

  的信札,又是关于阮昔侯这人看他们怎样的谈论,这种机会也是不容易得的。

  讲到个人的才情我觉得未斋倒未必不及秋水轩,盖龚时有奇语而许则极少见

  也。《未斋尺牍》卷一与徐克家云:

  敝斋不戒于火,将身外之物一炬而烬之,不留一丝,不剩一字,真

  佛家所谓清净寂灭者矣。友人或吊者,或贺者,吊者其常,贺者则似是

  而非也。夫凡民之于豪杰在有生之初而已定,如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彼夏商周之继起为君者无所谓忧患,而世之少为公子老封君者曾安乐之

  足以为累否耶。不肖中人以下之资,即时时有祝融之警,终不能进于上

  智,若无此一火,亦未必遂流为下愚,不过适然火之,亦适然听之而已。

  孟夫子之言为豪杰进策励之功,非凡民所得而借口也。质之高明,以为

  然否。

  又卷四与章含章云:

  诸君子之至于斯也,仆未尝不倒屣而迎也,而素畏应酬,又无斯须

  之不懒,竟至有来而无往。最爱客来偏懒答,剧怜花放却慵栽,此十年

  前之句,非是今日始,疏野之性有不可以药者,而外间随以仆为傲。夫

  有周公之才之美尚不可以骄吝,矧吾辈依人作嫁,碌碌鱼鱼,无足以傲

  世,更何所傲为。弟与足下jiāo最久,知我独深,望为我言曰,其为人懒

  而狂,非傲也。至诸侯大夫之至止者为丞相长史耳,更与张君嗣无涉也,

  懒也傲也均无关于轻重,可一笑置之。

  卷四有答周汜荇书与论“公门造福”,嬉笑怒骂颇极其妙,惜文长不能抄,

  自谓其苦可及其狂不可及也。《秋水轩》中便少此种狂文,鄙见以为此即《未

  斋》长处,盖其本色所在,但此等不利于揣摩之用,或者正亦以此不能如《秋

  水轩》之为世人所喜欤。(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在北平)

  □1937年

  4月

  8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谈》

  读风臆补

  好几年前在友人手头看见一部戴忠甫的《读风臆评》,明万历时闵氏朱

  墨套印,心甚爱好,但求诸市场则书既不多,价又颇贵,终未能获得。日前

  有人送给我几本旧书,其中有一函两册,题曰《读风臆补》,陈舜百著,清

  光绪庚辰年刻,凡十五卷,乃即是全录戴评而增补之者,书虽晚出而内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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