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絜笺注》,在《dàng妇秋思赋》题下有注云:
“《说文》曰,秋,禾谷熟也。”
不觉失笑。由此观之,魏涤生诚不易得,虽是赋得诗的注亦何害哉。魏君还
有别的书如《同馆诗赋题解》等,惜均未能得到。
寒斋目下所有唐人试律的书共只十三部,其中却有一种很有意思,乃是
王锡侯的《唐诗试帖课蒙详解》十卷,卷首题作《唐诗应试分类详解》,书
签上云《应试唐诗分类详解》,《禁书目录》上却又云《唐诗试帖分类详解》。
王锡侯《字贯》一案是清朝文字狱中很苛刻的一例,《心史丛刊》中记其本
末颇详,所禁诸书我只见过《书法jīng言》,其次是这《唐诗试帖》。前有乾
隆戊寅(一七五八)自序,盖因丁丑新定乡会试均用试帖,亦是投机的书,
唯例言八则及论作诗法中案语六则均尚可读,不似《书法jīng言》之庸腐。如
“例言一”云:
杂体之诗驱题就我,试帖之作束我就题,稍或纵放,语虽奇丽,与
题无着矣。是天下诗之难作未有过于试帖者,试帖一工,何所不可。试
帖之诗与八股文字无异,必须句斟字酌,与题相凑,jīng力有所不及,行
间便少光采。然则西河毛氏谓八股文字起于试帖之诗,其信然也。
这书里还有一个特色,便是在有些诗的后面附有王氏自己的拟作,十卷中共
有二十六首,盖亦是模仿西河而作。诗虽不甚佳,唯王锡侯身被坑书被焚,
灰扬迹灭之后,尚能于此破册中保存着他的若gān创作,亦可以说是吉光片羽
矣,此其价值盖在于试帖以外而属于别一范围者也。
(二十六年二月十八日,于北平)
□1937年
2月
25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秉烛谈》
常谈丛录
前日拿出孙仲容的文集《籀庼述林》来随便翻阅,看见卷十有一篇《与
友人论动物学书》,觉得非常喜欢。孙君是朴学大师,对于他的《周礼》《墨
子》的大著我向来是甚尊敬却也是颇有点怕的,因为这是专门之学,外行人
怎么能懂,只记得《述林》中有记印度麻的一篇,当初读了很有意思。这回
见到此书,不但看出著者对于名物的兴趣,而且还有好些新意见,多为中国
学者所未曾说过的。文云:
动物之学为博物之一科,中国古无传书。《尔雅》虫鱼鸟shòu畜五篇
唯释名物,罕详体性。《毛诗》陆疏旨在诂经,遗略实众。陆佃郑樵之
伦,摭拾浮浅,同诸自郐。..至古鸟shòu虫鱼种类今既多绝灭,古籍所
记尤疏略,非徒《山海经》《逸周书王会》所说珍禽异shòu荒远难信,即
《尔雅》所云比肩民比翼鸟之等成不为典要,而《诗》《礼》所云螟蛉
蜾赢,腐草为萤,以逮鹰鸠爵蛤之变化,稽核物性亦殊为疏阔。..今
动物学书说诸虫shòu,有足者无多少皆以偶数,绝无三足者,而《尔雅》
有鳖三足能,guī三足贲,殆皆传之失实矣。..中土所传云龙风虎休征
瑞应,则揆之科学万不能通,今日物理既大明,固不必曲徇古人耳。
一个多月以前我在《希腊人的好学》这篇小文里曾说:“中国向来无动
植物学,恐怕直至传教师给我们翻译洋书的时候。只在《诗经》《离骚》《尔
雅》的笺注,地志,农家医家的书里,有关于草木虫鱼的记述,但终于没有
成为独立的部门,这原因便在对于这些东西缺乏兴趣,不真想知道。本来草
木虫鱼是天地万物中最好玩的东西,尚且如此,更不必说抽象的了。还有一
件奇怪的事,中国格物往往等于谈玄,有些在前代弄清楚了的事情,后人反
而又糊涂起来,如螟蛉负子梁朝陶弘景已不相信,清朝邵晋涵却一定说是祝
诵而化。又有许多伦理化的鸟shòu生活传说,至今还是大家津津乐道,如乌反
哺,羔羊跪rǔ,枭食母等。”现在从《述林》里见到差不多同样的话,觉得
很是愉快,因为在老辈中居然找到同志,而且孙君的态度更为明白坚决,他
声明不必曲徇古人,一切以科学与物理为断,这在现代智识界中还不易多得,
此所以更值得我们的佩服也。
我平常看笔记类的闲书也随时留意,有没有这种文章,能够释名物详体
性,或更进一步能斟酌情理以纠正古人悠谬的传说的呢。并不是全然没有,
虽然极少见。李登斋著《常谈丛录》九卷,有道光二十八年序,刻版用纸均
不佳,却有颇好的意见,略可与孙君相比。其例言之二有云:“是书意在求
详,故词则繁而不杀;纪唯从实,故言必信而有征。”这颇能说出他的特色
来,盖不盲从,重实验,可以说是具有科学的jīng神也。卷一有《蛇不畏雄huáng》
一则云:
蛇畏雄huáng,具载诸医方本草,俱无异辞。忆嘉庆庚辰假馆于分水村
书室,有三尺长蛇来在厨屋之天井中,计取之,以长线缚其腰而悬于竿
末,若钓鱼然,蜿蜒宛转,揭以为戏。因谓其畏雄huáng,盍试之,觅得明
润雄huáng一块,气颇酷烈,研细俾就蛇口,殊不曲避,屡伸舌舐及之,亦
无所苦。如此良久,时方朝食后也,傍晚蛇犹活动如故,乃揭出门外,
缚稍缓,入于石罅而逝。然则古所云物有相制,当不尽然也。又尝获一
活蜈蚣长四五寸,夹向大蜒蚰,至口辄钳之不释,蜒蚰涎涌质缩且中断。
是蜒蚰能困蜈蚣而为其所畏,其说载于宋蔡絛《铁围山丛谈》者,俱未
足信。凡若此类,苟非亲试验之,亦曷由而知其不然也。
又卷六有《虎不畏伞》一则云:
《物理小识》云,行人张盖而虎不犯者,盖虎疑也。《升庵外集》
亦云虎畏伞,张向之不敢犯。以予所闻则不然。上杨村武生杨昂青恒市
纸于贵溪之栗树山,邻居有素习老儒某馆于近村,清明节归家展墓毕欲
复往。时日将晡又微雨,杨劝使俟明晨,谓山有虎可虞也。某笑曰,几
见读书人而罹虎灾者乎,竟张伞就道。雨亦暂止,杨与二三侨伍送之,
见其逾田陇过对面山下,沿山麓行,忽林中有虎跃出,作势蹲伏于前,
某惊惶旋伞自蔽,虎提其伞掷数十步外,扑某于地,曳之入林去。众望
之骇惧莫能为,驰告其家,集族人持械往觅不可得,已迫暮复雨,姑返,
次日得一足掌于深山中,是虎食所馀也,拾而葬之。此杨亲为予言者。
由此观之,虎固未尝疑畏于张盖也。又由此而推之,则凡书籍所载制御
毒bào诸法之不近理者,岂可尽信耶。
杨升庵方密之都是古之闻人,觉得他们的话不尽可信,已是难得,据陆建瀛
序文说,李君是学医的人,对于医方本草却也取怀疑的态度,更是常人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