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47)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物所无的文化。据我想,人之异于禽者就只为有理智吧,因为他知道己之外

  有人,己亦在人中,于是有两种对外的态度,消极的是恕,积极的是仁。假

  如人类有什么动物所无的文化,我想这个该是的,至于汽车飞机枪pào之流无

  论怎么jīng巧便利,实在还只是爪牙筋肉之用的延长发达,拿去夸示于动物,

  但能表出量的进展而非是质的差异。我曾说,乞食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恐要

  妨害隔壁的人用功而不在寄宿舍拉胡琴,这虽是小事,却是有人类的特色的。

  《卫灵公第十五》云: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

  施于人也。

  《公冶长第五》云: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也。子曰,赐也,

  非尔所及也。

  孔子这种地方的确很有见解。但是人的文化也并不一定都是向上的,人会恶

  用他的理智去gān禽shòu所不为的事,如暗杀,买yín,文字思想狱,为文明或王

  道的侵略,这末了一件正该当孔子所深恶痛疾的,文过饰非自然并不限于对

  外的bào举,不过这是最重大的一项罢了。

  孔子的话确有不少可以作我们东洋各国的当头棒喝者,只可惜虽然有千

  百人去对他跪拜,却没有人肯听他。真是了解孔子的人大约也不大有了,我

  辈自认是他的朋友,的确并不是荒唐。大家的主人虽是婢仆众多,知道主人

  的学问思想的还只有和他平等往来的知友,若是垂手直立,连声称是,但足

  以供犬马之劳而已。孔子云: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僻,友善

  柔,友便佞,损矣。

  我们岂敢对圣人自居于多闻,曰直曰谅,其或庶几,当勉为孔子之益友而已。

  [附记]文中所引《论语》系据《四部丛刊》影印日本南北朝正平刻本,

  文字与通行本稍有不同,非误记也。

  (廿五年二月丁祭后三日记于北平)

  □1936年

  4月刊《宇宙风》15期,署名知堂。王霞

  □收入《风雨淡》

  食味杂咏注

  今年厂甸买不到什么书,要想买一本比较略为好的书总须得往书店去

  找,而旧书的价近来又愈涨愈贵,一块钱一本的货色就已经不大有了。好在

  有几家书店有点认识,暂时可以赊欠,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几本来看罢,

  有看了中意的便即盖上图章,算是自己的东西了。这里边我所顶喜欢的是一

  册《食味杂咏》,东墅老人嘉善谢墉撰,有门生阮元序,道光中小门生阮福

  刊。据石韫玉后序,乾隆辛丑主会试,士之不第者造为蜚语云,谢金圃抽身

  便讨,吴香亭到口即吞,坐此贬官,但此二语实出《寄园寄所寄》中,两公

  之姓相合,故毷氉者移易其词以腾口说耳云。东墅老人自序云:

  乾隆辛亥夏养疴杜门,因思家乡土物数种不可得,率以成吟,于是

  连续作诗,积五十八首,而以现在所食皆北产也,复即事得四十三首,

  共成一百一首,各系数言于题下。盖墉家世习耕读,少时每从老农老圃

  谈树艺,当名辨物,多以目验得之,又邻江海介五糊,水生陆产咸易致

  之,考其性味,别其土宜,不为丹铅家剿说所淆。中年以北游之后食味

  一变,而轺车驿路,爱好咨诹,京城顾役者无问男女皆田家也,圉人御

  者皆知稼穑,下至老妪亦可询之,以是辨南北之异宜,析山泽之殊质。

  又少多疾病,时学医聚药,参之经传,证以见闻,或有疑义辄为诠注。

  陶斯咏斯,绝无关于喜愠,游矣休矣,非假喻于和同。诗成,汇录之,

  方言里语,敢附博物哉,庶其以击壤之声,入采风之末云尔。

  序文末尾写得不漂亮,也是受了传统的影响,但是序里所说的大约都是

  实情,我所喜欢的部分实在也还是那些题下的附注,本文的诗却在其次。古

  人云买椟还珠,我恐怕难免此诮,不过这并无妨碍,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椟要

  好得多,要比诗更有意思,虽然那些注原是附属于诗的,如要离诗而独立也

  是不可能。阮云台序中有云:“此卷为偶咏食品之诗,通乎雅俗,然考证之

  多,非贯彻经史苍雅博极群书者不能也。”可谓知言。我同时所得尚有王鸣

  盛《练川杂咏》,并钱大昕王鸣韶和作共一百八十首,朱彝尊《鸳鸯湖棹歌》

  百首,谭吉璁和作百十八首,杨抡《芙蓉湖棹歌》百首,并刘继增《惠山竹

  枝词》三十首为一卷。这些诗里也大都讲到风物,只是缺少注解,有注也略

  而不详,更不必说能在丹铅家剿说之外自陈意见的了。以诗论,在我外行看

  去,似朱竹汀最佳,虽然王西庄钱竹汀的有几句我也喜欢。如朱诗云:

  姑恶飞鸣逐晓烟,红蚕四月已三眠,

  白花满把蒸成露,紫葚盈筐不取钱。

  注云:“姑恶鸟名,蚕月最多。野蔷蔽开白花,田家篱落间处处有之,蒸成

  香露,可以泽发。”又云:

  鸭馄饨小漉微盐,雪后垆头酒价廉,

  听说河豚新入市,萎蒿荻笋急须拈。

  注云:“方回题竹杖诗,跳上岸头须记取,秀州门外鸭馄饨。”王诗云:

  西风策策碧波明,菰雨芦烟两岸平,

  暮汐过时渔火暗,沙边觅得小娘怪。

  注引宋吴惟信元王逢简句外,只云“俗呼蛏为小娘蛏”。以上注法或是诗注

  正宗亦未可知,不过我总嫌其太简略,与《食味杂咏》相比更是显然。“南

  味五十八首”之十六曰《喜蛋》,题注甚长,今具录于下:

  古无蛋字,亦无此名,经传皆作卵,音力管反。《说文》,■,释

  云,南方夷也,从虫延,声徒旱切,在新附文之首,是汉时本无此字,

  故叔重不载而徐氏增之。《玉篇》仍《说文》不收,《广韵》则亦注为

  南方夷,至《唐书》柳文皆以为蛮俗之称,《集韵》并载■■,要皆不

  关禽鸟之卵。今自京师及各省凡鸟卵皆呼为蛋,无称为卵者,字从虫从

  延,本以延衍卵育取义,蛋则■省也,考《说文》卵字部内有■字,卵

  不孚也,徒玩切,与蛋为音之转,盖古人呼不以之孚jī鸭之卵而徒供食

  者即以孚之不成之卵名之,因而俗以蛋抵■也。隋唐前无■字,亦无此

  名。元方回诗曰,秀州城外鸭馄饨,即今嘉兴人所名之喜蛋,乃鸭卵未

  孚而殒,已有雏鸭在中,俗名哺退蛋者也。市人镊去细毛,洗净烹煮,

  乃更香美,以哺退名不利,反而名之曰喜蛋,若鸭馄饨者则又以喜蛋名

  不雅而文其名,其实秀州之鸭馄饨乃《说文》毈字之铁注脚也。

  诗中又有注云:

  “喜蛋中有已成小雏者味更美。近雏而在内者俗名石榴子,极嫩,即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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