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5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得这些杂文有什么新的倾向么?简单的回答一个字,不。照例说许多道德的

  话,这在民国十四年《雨天的书》序里已经说明,不算新了。写的文章似乎

  有点改变,仿佛文言的分子比较多了些。其实我的文章写法并没有变,其方

  法是,意思怎么样写得好就怎么写,其分子句法都所不论。假如这里有些古

  文的成分出现,便是这样来的,与有时有些粗话俗字出现正是同一情形,并

  不是我忽然想做起古文来了。

  说到古文,这本来并不是全要不得的东西,正如全清的一套衣冠,自小

  衫裤以至袍褂大帽,有许多原是可用的材料,只是不能再那样的穿戴,而且

  还穿到汗污油腻。新文学运动的时候,虽然有人嚷嚷,把这衣冠撕碎了扔到

  茅厕里完事,可是大家也不曾这么做,只是脱光了衣服,像我也是其一,赤

  条条的先在浴堂洗了一个澡,再来挑拣小衣衬衫等洗过了重新穿上,开衩袍

  也缝合了可以应用,只是白细布夹袜大抵换了黑洋袜了罢,头上说不定加上

  一顶深茶色的洋毡帽。中华民国成立后的服色改变,原来也便是这样,似乎

  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地方。朝服的舍利狲成为很好的冬大衣,蓝色实地纱也

  何尝不是民国的合式的常礼服呢。不但如此,孔雀补服做成椅靠,圆珊瑚顶

  拿来镶在手杖上,是再好也没有的了,问题只是不要再把补服缀在胸前,珊

  瑚顶装在头上,用在别处是无所不可的。我们的语体文大概就是这样的一副

  样子,实在是怪寒伧的,洋货未尝不想多用,就生活状况看来还只得利用旧

  物,顶漂亮的装饰大约也单是一根珊瑚杖之类罢了。假如这样便以为是复古,

  未免所见太浅,殆犹未曾见过整体的古文,有如乡下人见手杖以为是在戴红

  顶了。

  还有一层,值得特别指出的是,现今的语体文是已经洗过了一个澡来的,

  虽然仍旧穿的是大衫小衫以至袍子之类,身体却是不同了。这一点是应当看

  重的。我看人家的文章常有一种偏见,留意其思想的分子,自己写时也是如

  此。在家人也不打诳话,这些文章虽然写得不好,都是经过考虑的,即使形

  式上有近似古文处,其内容却不是普通古文中所有。语云,文学即是宣传。

  今写序文,如此声明一下,有似起首老店的广告,亦正合式,或当不至为读

  者们所笑也。

  民国癸未十二月三十日。

  □1944年

  1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药堂杂文》

  青灯小抄小引

  三年前的chūn天,在一册小书的后记中我曾这样的说,近数年来多读旧书,

  取其较易得,至其用处则大抵只当作纸烟,聊以遣时日而已。余不能吸纸烟,

  常见人家耽吸,若甚有滋味,心甚羡之而无可如何,则姑以闲书代之,无可

  看时亦往往无聊赖,有似失瘾,故买书之费不能节省,而其费实或超过烟价,

  有时将与雪茄相比矣。

  这话说了之后在苒过了三个年头,现在引用便觉得大有修订之必要,旧

  书的价没有废纸涨的那么快,而烟价更是突飞猛进,所以现今看书实在要比

  抽烟经济得多了。法定的烟量是每天二十支,前门定价一元八角,那么两合

  共计三元六角,假如这是可以明买到手的话。我近日在看蔡云的《吴歈献百

  绝》,除日本刻辑录不全本外,得到了同治壬申苏氏刻本,光绪石印姚氏抄

  本,姚本计价北币四元,苏本则花了南钞二十元,正与前门之价相合。照这

  个样子,我们大可来得一日一册,或以三四十元买十册一函,供一旬之消遣,

  亦颇不恶,何况此又是看了依然在者耶。这两日又在读江马三枝子所著的《飞

  驒的女人们》,这是《女性丛书》之一,价格不过日金一圆七八,我看过几

  种都很佩服,这样书便可一日买两册,而一册还可供两天阅读,则又似乎有

  囤积之可能矣。从前曾经写过一首狂诗云:

  未必花钱逾黑饭,依然有味是青灯。

  偶逢一卷长恩阁,把卷沉吟比二更。

  其时得到了二三种傅节子的藏书,写了这几句,现在就可以拿来算作有

  诗为证。以买烟钱买书,在灯右观之,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偶有感想随时写

  下,还是向来的旧习惯,却加上了一个新名称,小抄云者言其文短少,若云

  有似策论场中的怀页,虽亦无不可,但未免有点鱼目混珠之嫌矣。

  □1944年

  2月

  11日刊《实报》,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苦口甘口自序

  今年夏天特别酷热,无事可做,取旧稿整理,皆是近一年中所写,共有

  二十一篇,约八万馀字,可以成一册书,遂编为一集,即名之曰《苦口甘口》。

  重阅一过之后,照例是不满意,如数年前所说过的话,又是写了些无用也无

  味的正经话。难道我的儒家气真是这样的深重而难以湔除么。我想起顾亭林

  致huáng梨洲的书中有云:

  “炎武自中年以前,不过从诸文士之后,注虫鱼、吟风月而已。积以岁

  月,穷探古今,然后知后海先河,为山覆蒉,而于圣贤六经之旨,国家治乱

  之原,生民根本之计,渐有所窥。”案此书《亭林文集》未载,见于《梨洲

  思旧录》中,时在清康熙丙辰,为读《明夷待访录》后之复书,亭林年已六

  十四,梨洲则六十七矣。huáng顾二君的学识我们何敢妄攀,但是在大处态度有

  相同者,亦可无庸掩藏。鄙人本非文士,与文坛中人全属隔教,平常所欲窥

  知者,乃在于国家治乱之原,生民根本之计,但所取材亦并不废虫鱼风月,

  则或由于时代之异也。此种倾向之思想大抵可归于惟理派,虽合理而难得势,

  平时已然,何况如日本俗语所云,无理通行,则道理缩入,这一类的文章出

  来,结果是毫无用处,其实这还是最好的,如前年写了一篇关于中国思想问

  题的文章,曾被人评为反动,则又大有祸从口出之惧矣。我于文集自序中屡

  次表示过同样的意见,对于在自己文章中所有道德的或是政治的意义很是不

  满,可是说过了也仍不能改,这回还是如此。近时写《我的杂学》,因为觉

  得写不好,草率了事,却已有二十节,写了之后乃益了解,自己历来所写的

  文章里面所有的就只是这一点东西,假如把这些思想抽了去,剩下的便只有

  空虚的文字与词句,毫无价值了。我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写好文章,如或偶有

  可取,那么所可取者也当在于思想而不是文章。

  总之我是不会做所谓纯文学的,我写文章总是有所为,于是不免于积极,

  这个毛病大约有点近于吸大烟的瘾,虽力想戒除而甚不容易,但想戒的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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