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壁厨里已是两年,一直未曾校阅,这回因为把希腊神话暂时中止,想拿这
书来补白,看了几节,先行发表,读者如能在这里看到一点近代日本儿童生
活的情景,因而对于本国的儿童生活也感到兴趣,加以思量,总是有益的事,
鄙人屡次三番将《银茶匙》拿出来介绍的本愿也可以算是达到了。写《银茶
匙》的中氏我仍是佩服尊敬,但是中日事变以后仿佛见过他的好些诗,我不
能不表示可惜。这些事固然可以不论,不过我既然介绍推重,这里不得不表
明一个界限,我是佩服中氏所著的《银茶匙》一书,若是诗人的中氏,则非
鄙人之所知矣。
民国三十四年一月十五日,知堂记于北京。
□1945年
1月刊《艺文杂志》1、2期合刊,署名知堂
□未收入自编文集
江都二色
我颇喜欢玩具,但翻阅中国旧书,不免怅然,因为很难得看见这种纪载。
《通俗编》卷三十一戏具条下引《潜夫论》云:
或作泥车瓦狗诸戏弄之具,以巧诈小儿,皆无益也。
我们可以知道汉朝小儿有泥车瓦狗等玩具,觉得有意思,但其正论殊令人读
了不快。偶阅huáng生著《字诂》,其“橅尘”一条中有云:
东方朔与公孙弘书(见《北堂书钞》)何必橅尘而游,垂发齐年,偃伏以自数哉。
橅与模同,今小儿以碎碗底,(方音督)为范,抟土成饼,即此戏也。
又《义府》卷上《毁瓦画墁》一条中云:
《孟子》,毁瓦画墁。如今人以瓦片画墙壁为戏,盖指画墁所用乃毁裂之瓦耳。
不意在训诂考据书中说及儿童游戏之事,huáng君可谓有风趣的人了。吾乡陶石
梁著《小柴桑喃喃录》,卷上引《大智度论》云:
菩萨作是念,众生易度耳。所谓者何?众生所着皆是虚诳无实。譬如人有一子,喜
不净中戏,聚土为谷,以草木为鸟shòu,而生爱着,人有夺者,嗔恚啼哭。其父知已,此子
今虽爱着,此事易离耳,小大自休。何以故?此物非真故。
经论所言自是甚深法理,就譬喻言亦正不恶,此父可谓解人。龙树造论,童
寿译文,乃有如此妙趣,在支那撰述中竟不可得,此又令我怃然也。小大自
休,这是对于儿童的多么深厚的了解,能够这样懂得情理,这才知道小儿的
游戏并非玩物丧志,听童话也并不会就变成痴子到老去找猫狗说话,只可惜
中国人太是讲道统正宗,只管叉手谈道学做制艺,升官发财蓄妾,此外什么
都不看在眼里、著述充屋栋,却使我们隔教人失望,想找寻一点资料都不容
易得。讲到儿童事情的文章,整篇的我只见过赵与时著《宾退录》卷六所记
唐路德延的《孩儿诗》五十韵,里边有些描写得颇好,如第三十一联云;
折竹装泥燕,添丝放纸鸢。
又第四十六联云:
垒柴为屋木,和土作盘筵。
这所说的是玩具及游戏,所以我觉得特别有趣味,在民国十二年曾想编
一本小书,就题名曰《土之盘筵》。但是,别的整篇就已难得见到,不要说
整本的书了。手头有一本书,不过不是中国的,未免很是可惜。书名曰《江
都二色》,日本安永二年刊,这是西历一七七三年,清乾隆三十八年癸巳,
在中国正是大开《四库全书》馆,删改皇侃《论语疏》的时候,日本却是江
户平民文学的烂熟期,浮世绘与狂歌发达到极顶,乃迸发而成此玩具图咏一
卷。大正十三年(一九二四)稀书复制会有重刊本,昭和五年(一九三○)
乡土玩具普及会又有模刻并加注释,均只二十六图,及后米山堂得完本复刻,
始见全书,共有五十四图,有权与太郎著《日本玩具史》,后编第五篇中悉
收入。我所有的一册是乡土玩具普及会本,亦即有坂氏所刊,木刻着色,《玩
具史》中则只是铜板耳。书有蜀山人序,北尾重政画图,木室卯云作歌,每
图题狂歌一首,大抵玩具两件,故名二色,江都者江户也。全书所绘大约总
在九十件以上,是一部很好的玩具图集,狂歌只算是附属品,却也别有他的
趣味。这勉qiáng可以说是一种打油诗,他的特色是在利用音义双关的文字,写
成正宗的和歌的形式,却使琐屑的崇高化或是庄严的滑稽化,引起破颜一笑,
讥刺讽谏倒尚在其次。这与言语文字有密切的关系,好的狂歌是不能移译的,
因为他的生命寄托在文字的身体里,不像志异书里所说的魂灵可以离开躯壳
存在,所以知道士夺舍这些把戏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事。全书第五十三图是一
个猴子与狮子头,所题狂歌虽猥亵而颇妙,但是不能转译,并不为猥亵,实
因双关语无可设法也。第五二图绘今川土制玩具,钟楼与茶炉各一,歌意可
以译述,然而原本不大好,盖老实的连咏二物,便不免有点像中国的诗钟了,
原歌云:..
Yamadera no iriai no kane o hazuseshiwa
Hana chirasazi tochaya no kufu ka?
意云,把山寺的晚钟卸了,让花不要散的,是茶店的主意么。有坂君注释云:
“花散则客不来。钟楼相近的樱花每因撞钟的回响而散落。故茶亭中人
想了法子将钟卸下了。”这种土制玩具中国也并不是没有,十年前看护国寺
庙会,曾买过好些,大抵是厨房用具,制作得很jīng巧,也有桥亭房屋之类,
不过像是盆景中物,所以我不大喜欢。过了几年之后,这些小锅小缸之属却
不见了,我只惋惜从前所买的一副也已经给小孩拿去玩都弄破了。没有人纪
录,更没有人来绘图题诗。我们如要谈及,只能靠自己的见闻和记忆,宛如
未有文字的民族一样。不,他们无文字却还有图画,如dòng窟中所留遗的野象
野牛的壁画,我们因为怕得玩物丧志,连这个也放下了。耳食之徒五体投地
的致敬于《钦定四库全书》,那里就是在存目里也找不出一册《江都二色》
来,等是东方文化,却于此很分出高下来了,北尾、木室二公不但知道小大
自休,还觉得大了也无妨耍子,此正是极大见识极大风致,万非耳食之徒所
能及其一根汗毛者也。
日本现时研究玩具的人很多,但其中当以有坂君为最重要。寒斋藏书甚
少,所得有坂君著作约有十种,今依年代列举如此:
甲,《尾志矢风里》(Oshaburi),玩具图录,已出四册。一,东北篇,
大正十五年(一九二六)。二,古代篇,同上。三,东京篇,昭和二年(一
九二七)。四,东海道篇,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尾志矢风里,汉字当写
作“御舐”,据《大言海》云:东京婴儿玩具名,以木作,形小,中略细,
两端成球形,rǔ婴便吮其球也,按此长寸许,形如哑铃,今多用胶质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