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0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这相连两句,仿佛有机似地生成的,这即是老学之一得,异于蒙学之一吓者

  也。《莫须有先生》的文章的好处,似乎可以旧式批语评之曰,情生文,文

  生情。这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约总是向东去朝宗于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

  什么汊港湾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

  才再往前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这

  又好像是风,——说到风我又不能不想起庄子来,在他的书中有一段话讲风

  讲得最好,乐得借用一下。其文曰:

  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

  佳,大木百围之窍xué,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

  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冷风则小和,飘风

  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者乎?

  庄生此言不但说风,也说尽了好文章。今夫天下之难懂有过于风者乎?

  而人人不以为难懂,刮大风群知其为大风,刮小风莫不知其为小风也。何也?

  夫chuī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那些似鼻似口似耳等

  的窍xué本来在那里,平常非以为他们损坏了树木,便是窝藏蝎子蜈蚣,看也

  没有人看一眼,等到风一起来,他便爱惜那万窍,不肯让他们虚度,于是使

  他们同时呐喊起来,于是激者謞者叱者等就都起来了,不管蝎子会chuī了掉出

  来,或者蜈蚣喘不过气来。大家知道这是风声,不会有人疑问那似鼻者所发

  的怪声是为公为私,正如水流过去使那藻带飘dàng几下不会有人要查究这是什

  么意思。能做好文章的人他也爱惜所有的意思,文字,声音,故典,他不肯

  草率地使用他们,他随时随处加以爱抚,好像是水遇见可飘dàng的水草要使他

  飘dàng几下,风遇见能叫号的窍xué要使他叫号几声,可是他仍然若无其事地流

  过去chuī过去,继续他向着海以及空气稀薄处去的行程。这样所以是文生情,

  也因为这样所以这文生情异于做古文者之做古文,而是从新的散文中间变化

  出来的一种新格式。

  这是我对于《莫须有先生传》的意见,也是关于好文章的理想。我觉得

  也不敢不勉,但是天分所限,往往事倍功半,难免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之感,

  恐怕我之能写出一两篇近于“闭目集”的文章还是有点远哉遥遥罢。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六日,于北平苦雨斋。

  □1932年

  3月刊《鞭策》1卷

  3期,暑名岂明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中国新年风俗志序

  在小时候不知怎的对于时令的记载很感到兴趣。最初见到一本不全的《岁

  时广记》,时常翻看,几乎有点不忍释手。后来得到日本翻刻本顾禄的《清

  嘉录》,这其间已有十多年之隔了,但是我的兴趣不但是依然如故,而且还

  可以说是有点儿增加。这是什么缘故呢?简单的说,大抵因为我是旧式的人

  罢。中国旧日是农业的社会。不,其实现在也是如此,不过因了各色人等的

  努力使得农村日就毁坏罢了——中国旧日对于节气时令是很看重的,农家的

  耕作差不多以节气作标准,改用公历,加上许多政治意味的纪念日,使它国

  家化世界化了,这当然很好,但总之不是需要的农民历,这比头上挂不住箬

  帽还要不方便多了。田家作苦又是无间歇,或是不平匀的,他们不能按了房

  虚星昴来休息,忙时忙杀却又说不定闲时闲杀。这样说似乎农夫也是三个有

  闲的朋友,未免冤枉了他们,然而的确是有农闲,也就只有这时间可以休息

  或误乐。我们城里人闹什么中秋端午,插菖蒲,看月亮,乡下人只是一样的

  要还账,实在没有多大味道,但是讲到新年以及各村不同的秋社,那真是万

  民同乐的一件大事情。予生也晚,已在马江战役之后,旧社会已开始动摇,

  然而在乡间过旧式的贫贱生活也总有十几年,受的许多影响未尽消灭,所以

  对于民间的时节风物至今还感到兴趣,这大抵由于个人的经历,因生爱好,

  其以学问为根底的缘因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

  若是从学问上说,这些岁时节气却也不是那么微末无价值的。大家知道,

  英国彭女士的《民俗学概论》中第二部风俗编有一章是讲历及斋日、祭日的,

  在问题格中也详细的指导学人去纪录搜讨。年和节气是从太阳来的,月的变

  换则是根据月亮,所以历的安排实在很是困难,罗马恺撒大将的那样办法,

  确如彭女士所说,只是把这问题决定而不是能够解决。本来既有yīn阳之分,

  后来又加上新旧之别,在习惯上便留下多少零乱的旧迹,据说英国也还有这

  种情形,如财政结算及十年一次的国势调查都以四月五日为期,即是古时的

  “老太太节”。聪明的人所想象的那样世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

  饮,耕田而食,除夕照常关门,元旦相见....眼的社会未曾出现之前,人总

  难免有执着烦恼,欲羡嫌忌,那么古旧的老太太节之流也就有她的势力在人

  心里了。季节有些像是一座浮桥,从这边走到彼岸去,冬尽chūn来,旧年死了,

  新年才生。在这时候有许多礼节仪式要举行,有的应该严肃的送走,或拿出

  去或简直丢掉,有的又同样严肃的迎进来。这些迎新送旧的玩意儿,聪明人

  说它是迷信固然也对,不过不能说它没有意思,特别是对于研究文化科学的

  人们。哈理孙女士在《希腊神话》的引言中说,“宗教的冲动单只向着一个

  目的,即生命之保存与发展。宗教用两种方法去达到这个目的,一是消极的,

  除去一切于生命有害的东西,一是积极的,招进一切于生命有利的东西。全

  世界的宗教仪式不出这两种,一是驱除的,一是招纳的。”中国有句老话,

  叫做驱邪降福,虽然平常多是题在钟进士张天师的上头,却包括了宗教仪式

  的内容,也就说明了岁时行事的意义了。

  一年里最重要的季候是新年,那是无可疑的。换年很有点儿抽象,说换

  季则切实多了,因为冬和chūn的jiāo代乃是死与生的转变,于生活有重大关系,

  是应该特别注意的,这是过年礼仪特别繁多的所以,值得学子调查研究者也

  就在这地方。可惜中国从前很少有人留意,偶然有《清嘉录》等书就一个区

  域作纵的研究,却缺少横的。即集录各地方的风俗以便比较的书物。这回娄

  子匡先生编述《新年风俗志》,可以说是空前的工作,这在荒地里下了一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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