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或者毕竟)大抵只是两方元质的互换,”爱伦凯的《恋爱与结婚》上也
说,“恋爱要求结合,不但为了别一新生命的创造,还因为两个人互相因缘
的成为一个新的而且比独自存在更大的生命。”所以性爱是生的无差别与绝
对的结合的欲求之表现,这就是宇宙间的爱的目的。凯本德有
《婴儿》一诗,末尾这么说,
完全的三品:男,女,与婴儿:
在这里是一切的创造了。
.........
不知爱曾旅行到什么地方
他带这个回来,——这最甜美的意义的话:
两个生命作成一个,看似一个,
在这里是一切的创造了。
恋爱因此可以说是宇宙的意义,个体与种族的完成与继续。我们不信有
人格的神,但因了恋爱而能了解“求神者”的心情,领会“入神”
(Eothousiasmos)与“忘我”(Ekstasia)的幸福的境地。我们不愿意把《雅
歌》一类的诗加以jīng神的解释,但也承认恋爱的神秘主义的存在,对于波斯
“毛衣派”诗人表示尊重。我相信这二者很有关系,实在恋爱可以说是一种
宗教感情。爱慕,配偶与生产:这是极平凡极自然,但也是极神秘的事情。
凡是愈平凡愈自然的,便愈神秘,阶以在现代科学上的性的知识日渐明瞭,
性爱的价值也益增高,正因为知道了微妙重大的意义,自然兴起严肃的感情,
更没有从前那戏弄的态度了。
诗本是人情迸发的声音,所以情诗占着其中的极大地位,正是当然的,
但是社会上还流行着半开化时代的不自然的意见,以为性爱只是消遣的娱乐
而非生活的经历,所以富有年老的人尽可耽溺,若是少年的男女在文字上质
直的表示本怀,便算是犯了道德的律。还有一层,性爱是不可免的罪恶与污
秽,虽然公许,但是说不得的,至少也不得见诸文学。在别一方面却又可惊
的宽纵,曾见一个老道学家的公刊的笔记,卷首高谈理气,在后半的记载里
含有许多不愉快的关于性的暗示的话。正如老人容易有变态性欲一样,旧社
会的意见也多是不健全的。路易士(E.Lewis)在《凯本德传》里说,“社会
把恋爱关在门里,从街上驱逐他去,说他无耻;扪住他的嘴,遏止他的狂喜
的歌;用了卑猥的礼法将他围住;又因了经济状况,使健全的少年人们不得
在父母的创造之欢喜里成就了爱的目的;这样的社会在内部已经腐烂,已受
了死刑的宣告了。”在这社会里不能理解情诗的意义,原是当然的,所以我
们要说情诗,非先把这种大多数的公意完全排斥不可。
我们对于情诗,当先看其性质如何,再论其艺术如何。情诗可以艳冶,
但不可涉于轻薄,可以亲密,但不可流于狎亵;质言之,可以一切,只要不
及于乱。这所谓乱,与从来的意思有点不同,因为这是指过分,——过了情
的分限,即是性的游戏的态度,不以对手当做对等的人,自己之半的态度。
简单的举一个例,私情不能算乱,而蓄妾是乱;私情的俗歌是情诗,而咏“金
莲”的词曲是yín诗。在艺术上,同是情诗也可以分出优劣,在别一方面yín诗
中也未尝没有以技工胜者,这是应该承认的,虽然我不想把他邀到艺术之宫
里去。照这样看来,静之的情诗即使艺术的价值不一样,(如胡序里所详说,)
但是可以相信没有“不道德的嫌疑”。不过这个道德是依照我自己的定义,
倘若由传统的权威看去,不特是有嫌疑,确实是不道德的了。这旧道德上的
不道德,正是情诗的jīng神,用不着我的什么辩解。静之因为年岁与境遇的关
系,还未有热烈之作,但在他那缠绵宛转的情诗里却尽有许多佳句。我对于
这些诗的印象,仿佛是散在太空里的宇宙之爱的霞彩,被静之用了捉胡蝶的
网兜住了多少,在放she微细的电光。所以见了《蕙的风》里的“放情地唱”,
我们应该认为诗坛解放的一种呼声,期望他jīng进成就,倘若大惊小怪,以为
“革命也不能革到这个地步”,那有如见了小象还怪他比牛大,未免眼光太
短了。
□1922年
10月
12日刊《晨报副镌》,署名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的文学
什么是不道德的文学
汪静之君的《蕙的风》发表以后,颇引起旧派的反对,这原是当然的,
也没有什么辩解的必要,因为他们的攻击乃是真正的保证,倘若被他们恭维
那就要不得了。但是我最憎恶那些躲在老辈的背后,动辄拿了道德的大帽子
来压人的朋友,所以对于《学灯》上的胡梦华君的文章禁不住要来说几句话。
胡君批评《蕙的风》的话最重要的是“有不道德的嫌疑”,”故意公布
自己shòu性冲动”,“变相的提倡yín业”,“应当严格取缔”!我不知道汪君
情诗之所以不道德,因为什么缘故:是因为讲性爱呢,还是因为讲的欠含蓄
呢?倘若是因为欠含蓄,那么这是技术上的问题,决不能牵涉到道德上去。
然则他的不道德,一定是由于讲性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性爱是如此丑恶,
至于不能说起,至于会增加罪恶?我想论者如不是自残支体的禁欲主义者,
便没有是认我这个疑问的资格。倘或以为这是做得说不得的,那是可怜的伪
善者,还够不上理学家的称号。中国即使性教育一点都不发达,青年的意志
也还不至于这样变态的薄弱,见了接吻拥抱字样便会堕落到罪恶里去。世界
上有什么地方,在文学上禁用这些字样?英美的勃来克惠德曼的话不去引用
也罢,因为他们都是“堕落派”,至于圣书里的诗文,那便是纯正的“批评
家”也没有敢于指斥的勇气了罢。(参考《中华新报》双十节增刊中胡君论
文。)请看《雅歌》里的这一句话,“你的嘴唇滴蜜,如像蜂房滴蜜”,比
“那样的亲吻异样甜蜜”如何?曼殊大师译《留别雅典女郎》第二三节中的
《骈首试香腮》,(虽然原文意思略异),和“朱唇生异香,偎近侬情切,”
又如何?莎士比亚现在成了文宗了,但他的
VenusandAdonis(听说)却有被
现代绅士抹杀的部分;歌德与雪利都是文豪了,但当时英德传统的批评又何
尝不斥他们为“无行文人”呢。倚了传统的威势去压迫异端的文艺,当时可
以暂占优势,但在后世看去往往只是自己“献丑”,在文学史上很多这种前
车之鉴,不可不注意一点。《波伐理夫人》和《结婚》的公诉事件,在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