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53)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诗书。然吾见勤课者非成书呆即叛而去耳,要之教子一事难言哉,惟身

  教为善耳。父所jiāo皆正人,则在其所者皆薛居州也,谁与为不善。

  未了说的有些迂阔,大意却是不错的,他说教子一事难言哉确是老实话,这

  件事至今也还没有想出好办法,现代只有性教有这一种主张,其实根本原与

  金圣叹相同,不过有文与实之分而已。前者凭借文人的词章,本意想教读者

  好文而恶色,实在也不无反要引人入胜之虞;后者使用自然的事实,说的明

  白,也可以看得平淡,比较的多有效力。刘君对于圣叹的话虽然不能完全赞

  同,但他觉得子弟或不必给《西厢》读,而在成人这却是有用的。如卷四云:

  “何谓圣人?费解之书爱之而不读,难行之书爱之而不读,是圣人也。

  食粪土,食珠玉,其为愚人一也。邪yín之书却不可不读,蔬食菜羹之味不可

  不知也。故圣人不删《郑风》。”又卷云:

  余喜作山歌俗唱梆子腔姑娘柳鼓儿词,而不喜作古近体诗,尤不喜

  作试帖。孔子言思无邪,又曰兴观群怨,皆指风言。山歌俗唱,风也。

  古近体,雅也。试贴,颂也。今不读山歌俗唱梆子腔梆子戏者,想皆翻

  孔子案,别撰尧舜二诗置于《关睢》前者也。若此之人,宜其胸罗万卷

  之书,诸练历代之典,而于人情物理一毫不达也。

  这个意思本是古已有之,袁中郎在所撰《叙小修诗》中云:“故吾谓今之诗

  文不传矣,其万一传者,或今闾阎妇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类,犹是无

  闻无识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

  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此种意见看似稍偏激,其实很

  有道理,但是世人仍然多做雅颂,绝少有写山歌者,乃是因为真声不容易写,

  文情不能缺一,不如假古董好仿做也。卷三有一则云:

  杨墨佛老皆非真邪教也,由学术之偏而极其甚者也。《吕刑》曰:

  乃命重黎绝地天通。“地天通”不知何人所作,不知成书几卷,乃千古

  邪教之祖也,其书虽不传,以其字义揣之,殆今之《yīn骘文》《功过格)

  也。尧舜于“地天通”则禁绝之,今之富民于《yīn骘文》《功过格》则

  刻之传之,可谓贤于尧舜矣。

  案《尚书》注云:使民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今谓是邪教经典

  似无典据,惟其排斥《yīn骘文》《功过格》的意见我极为赞同,中国思想之

  弄得乌烟瘴气,一半由于此类三教混合的教义,如俞理初所言,正可谓之愚

  儒莠书也。刘君深恶富民之传刻邪教之书,不知儒生的关系更大,近代秀才

  几乎无不兼道士者,惠定字尚不能免,即方苞亦说骂朱子者必绝后,迷信惨

  刻,与巫道无异,若一般求富贵者,非奔走权门则惟有乞灵于神鬼,此类莠

  书之制作宣扬传布皆是秀才们所为,富民不过附和,其责任并不重大。鄙人

  不反对民间种种祷祀,希求得福而免祸,惟一切出于儒生造作之莠书曲说至

  为憎恶,往见张香涛等二三人言论,力斥扶乩及谈《yīn骘文》等为魔道,今

  又得刘君,深喜不乏同调,但前后百年,如《笑赞》中所说,圣人数不过五,

  则亦大是可笑耳。

  书中多有不关重要问题,随笔纪录者,自具见解,颇有风趣,虽或未必

  尽当,亦复清新可喜。如卷一云:

  “古者以萧为烛,如今之火把,故须人执之也。六代时已有木奴,代人

  执烛。杜诗,何时秉银烛,银已是蜡台矣,何用人执之耶?而韩忠献在军中

  阅文书,执烛之卒■其须,则何故耶?谈墓者空中楼阁,修史者依样壶卢,

  类如此。”又卷三云:

  “古人祭祀纳金示情,唐明皇东封金不足用,张说请以楮代之,此纸钱

  之始也。吴谷人《墦间乞食》诗云,归路纸钱风,可谓趣矣。若据为纸钱之

  考证则呆矣。”又云:

  “《聊斋》者不得第之人故作唱本以娱人耳,后人尊之太过,反失其实

  矣。即如其首篇《考城隍》云:堂上官十人,惟识关壮缪。夫红脸长须者戏

  台之壮缪耳,其本来面目亦如此乎?乡人入朝房,谓千官皆忠臣,问何以知

  之,曰jian臣皆满脸抹粉也。《聊斋》之言与此何异?又如有心为善,善亦不

  赏,岂复成说话乎?”此处批评蒲君,似乎太认真,但亦言之成理。古语云,

  先知不见重于故乡,《聊斋》恐亦难免此例。若武松之在清河,张飞之在涿

  州,则又是别一例,盖英雄豪杰惟从唱本中钻出来的乃为群众所拥戴。放翁

  诗云,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即其反面也。

  颜路请子之车,是时孔子之年七十二矣,是孔颜老而贫也。孟子后

  丧逾前丧,是老而富也。其故何也?chūn秋之君不养士,故郑有青衿,刺

  学校废也。战国之国争养客,故jī鸣狗盗皆上客也。士即筮仕,亦止为

  小官,而所任则府史之职,但作文章而已。故孔子主颜雠由,而其告哀

  公曰,尊贤不惑,敬大臣乃不眩也。客则直达于君,而受虚职焉。故孟

  子馆于雪宫,又馆于上宫,且为客卿而出吊也。是则chūn秋无客,战国无

  士矣。古之人君不甚贵,臣不甚贱,故不分流品,chūn秋尚然,至战国则

  君骄臣谄,臣不敢任事,亦不能任事,而有才者皆为客矣。此书院之膏

  火所以廉,而称知县曰父师,慕客之束修所以重,而称知县曰东家也。

  孔子必闻其政,则子禽以为奇事,孟子传食诸侯,而景chūn谓其不急于求

  仕,皆此之由也。

  这一则在第四卷之末,说孔孟贫富的原因很是详细,说得像煞有介事的,觉

  得很有意思,中间书院膏火与幕友束修的比较更为巧妙,著者的深刻尖新的

  作风很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在上边所引的文章里边,这一则似乎最漂亮,

  一面说起来却也是比较的差,因为这样的推究容易出毛病,假如材料不大确

  实,假设太奇突,心粗手滑,便成谬说。我们这里引了来看他怎么说,并不

  要一定学他说,重要的还是在前边的那几节,其特点在通达人情物理,总是

  平实无弊者也。(乙酉年五月二十五日)

  □1945年作,1959年刊“大地”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过去的工作》

  北京的风俗诗

  竹枝词在文学史上自有其源流变迁,兹不具详。这本来是诗,照例应属

  于集部,宋朝人的郴江嘉禾各种百咏在四库总目里都收入别集内,而提要中

  又称其于地志考据不为无助,可见以内容论这也可以属于史部,而且或者更

  为适切亦未可知。但是这一类诗的性质也不完全统一,大抵可以分作三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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