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文为限,亦不及详举也。

  读曲园先生的序文,有时觉得与读欧罗巴文书籍时的感觉有点相似。有

  些正论学术文艺,有如导言,但少简短耳。有些抒情说理,笔致如随笔小品,

  虽是七八十年前著作,而气味新鲜,一似墨色未gān者,此可异也。我们平日

  写文章,本来没有一定写法,未必定规要反古,也不见得非学外国不可,总

  之只是有话要说,话又要说得好,目的如此,方法由各人自己去想,其结果

  或近欧化,或似古文,故不足异,亦自无妨。《chūn在堂杂文》中有些与新文

  学相通即以此故,若我辈写序虽力或未逮,用意则固不谬,今见曲园先生序

  文有相近者,此又我们之大幸也。朋友相语,常苦没有适宜的文章可以给学

  生读,《左传》《史记》非无名篇,不过那只可当文学赏鉴,不能作自己写

  作的参考,若要勉qiáng去学,势必画虎类狗,做成烂调古文而后己。如今看见

  曲园先生的许多序文,很是喜欢,觉得这颇足供启蒙之用,虽然一时不能指

  定那几篇最合用,但总之在这中间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很好的资料来,使青

  年学子读了得到益处。近来长久不写文章,觉得荒疏了,夏天读《chūn在堂杂

  文》很想写一篇小文,但是不敢下笔,一半也因为怕说得不对,唐突先贤,

  到现在才决心来写,盖我深信此类杂文甚于学子有益,故仍来饶舌一番,不

  管文章的好坏,若是为个人计最好还是装痴聋到底,何苦费了工夫与心思来

  报告自己所读何书乎。(二十八年十一月一日)

  □1940年刊《学文月刊》2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味集》

  读列女传

  有友人来叫我给杂志写文章。近年来文章不大写,因为没有什么话想说,

  但也不是全不执笔。假如有朋友的关系,为刊物拉稿,那么有时也写一点聊

  以应酬,至于文章之写得没意思,那自然是难免的了。既然是友人来说,似

  乎不好不写,问是哪一种刊物,答说大约是妇女杂志。杂志有特殊的性质,

  写文章便须得守住范围,选取题材大不容易,这又使我为难起来了,虽然我

  未始不曾做过些赋得的文章,在学堂里得到汉文老师的好些佳批,写倒也不

  难,只是这何苦来呢。可是我想了一回之后,终于答应了,关于妇女问题,

  并不如友人在电话里笑说,你还可以来得几句,实在因为以前曾经留心过,

  觉得值得考虑,这也是一个机会,可以借此发表一点意见。经过很久的思量,

  仍旧不能决定来说什么,结果还是写了一个《列女传》的古老题目。

  这题目定得不算好,一看就像是所谓赋得体,是其一。其次是,当初就

  有私意,前年秋天曾写过这样一篇小文,有窗稿可以利用。那篇稿只有二百

  多字,现在假如拉长了五倍,岂不够用了么。话虽如此,实际并不容易做,

  旧稿中可以抄来的细看只是一小半罢了,而且这题目到底是枯窘,要想舒展

  也大费力,题是赋得式的,文章却不想那么做,不喜欢说新奇的或是陈腐的

  两样假话,此其所以为难也。

  寒斋所有《列女传》,计有下列几种:一、“四部丛刊”本影明板《古

  列女传》,王照圆的《列女传补注》,梁端的《列女传校注》,萧道管的《列

  女传集解》,本文相同,都是刘向所编撰的原本八卷。二、刘开所纂《广列

  女传》二十卷。我们平常所说的《列女传》大抵是指的第一种。我最早所有

  的是梁注本,以后得到王管二家注解本,到手的时候常连正文翻看一过,所

  以想起来看了也已有好几回了。普通的印象是,如王回所说,奥雅可喜。前

  年秋天题记中有别的看法,大意云:

  《列女传》自昔为女教经典,至今读之也无甚可厌处,不独“贤明”

  “仁智”诸人通晓事理,可为良妻贤母之规矩,即贞顺传中人亦确然有

  其个性,异于易损之货物。后世书中为人父者诏子女以孝,为人夫者教

  妻妾以节,无论措语如何工巧,他人见其肺肝,闻之但可发微笑耳。《列

  女传》尚少此感,良由古人文情质实,且亦态度不同也。

  这个意见,在现今重录的时候,还是一样。《列女传》卷四“贞顺传”

  中,宋恭伯姬不肯避火,楚昭贞姜不肯下台,死于水与火,如颂所云,其一

  守礼一意,其一处约持信,之死不二,此古侠士之风,及于闺阃,与匹妇被

  迫之寻短见者,区以别矣。我们不必发恩古之幽情,以为上古定是乐土,但

  前人质朴,即或粗野较多,而卑劣分子故当较少,丈夫与女子虽气风不同,

  自宜各有其人格存在,非汉以后人之比也。后世男子自己的地位益落,其视

  女人亦自更低,如钱塘夏先生所言,盖已非复奴隶而是货物矣,上者才及金

  丝雀,下者如犬马而已,太平之时多畜置以为玩饰,及至乱世则唯歼绝之,

  可以轻身自保,并可易得令名,为家门之光,亦有利于前程者也。鄙人读史

  志文诗,见记妇女死兵死难者一族一邑有若gān数,侈陈以为光荣,未尝不为

  作恶终日,邦国多乱,妇人不幸罹害为最,而男子或反因而得利,思之黯然。

  《广列女传》本以刘子政书为范,多收原文,卷十三至十六为”烈妇类”,

  乃有四卷,分量为全书冠,死者固可矜,男子读之更应知此正是生者之耻耳。

  《列女传》一类书,此时如能虚心读之,颇有好处,但须当作史料,不可奉

  为教训,古传中的守礼持信固佳,广传中的急迫死难,亦均可供男女两方的

  参考,促其反省也。

  俞正燮《癸已存稿》卷十四有“谈莠书”六则,其二曰“愚儒莠书”,

  后半云:

  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云,陈尧咨守荆南,宴集以弓矢为乐,母夫

  人日,汝父教汝以忠孝辅国家,今汝不务行仁化而专一夫之技,岂汝先

  人志耶。杖之,碎其金鱼。she为六艺之一,州将习she乃正业,忠孝之行

  也。受杖当解金鱼,杖碎金鱼,金坚且碎,人骨折矣。衰门贱妇亦不至

  此,尧咨母不当有此言此事。明方听《集事诗鉴》引此为贤母,著书者

  含毫吮墨,摇头转目,愚鄙之状见于纸上也。

  案《广列女传》卷七“母仪类下”即载此事,赘以颂曰:“辅国有训,

  惟忠惟孝。小技自矜,何关政教。怒而惩之,进以大道。”对照读之,大可

  发笑。曰愚与莠,或未免太言重一点罢,但驳斥得不能说得不对。窃意如有

  此种见识,则去看古今一切书,无不如扬糠筛米,jīng粗立辨,随处得益,至

  可歆羡。俞君为嘉道间杰出的学者之一人。《书目答问》附录“著述诸家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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