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如观旧戏,锣鼓未响,关目先知,此学究文字也。苏文忠曰,吾文如万

  斛源泉,不择地而布,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夫所谓万斛也,

  文忠得而主之者也;不得不行不得不止者,文忠不得而主之者也。识此

  可以谈文,可以谈兵矣。

  作者原意在谈兵,因为朱金岳本来就是兵家,但是这当作谈文看,也说得很

  有意思。谢章铤《赌棋山庄笔记》云:

  窃谓文之未成体者冗剽芜杂,其气不清,桐城诚为对症之药。然桐

  城言近而境狭,其美亦殆尽矣,而迤逦陵迟,其势将合于时文。

  这所说的正是村郎文字与学究文字,那与兵法合的乃是文学之文耳。陶路甫

  毕竟是石篑石梁的犹子,是懂得文章的,若其谈兵如何,则我是外行,亦不

  能知其如何也。(八月十六日)

  □1935年

  9月刊《独立评论》166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入厕读书

  郝懿行著《晒书堂笔录》卷四有《入厕读书》一条云:

  旧传有妇人笃奉佛经,虽入厕时亦讽诵不辍,后得善果而竟卒于厕,

  传以为戒。虽出释氏教人之言,未必可信,然亦足见污秽之区,非讽诵

  所宜也。《归田录》载钱思公言平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

  上厕则阅小词,谢希深亦言宋公垂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

  于远近。余读而笑之,入厕脱裤,手又携卷,非惟太亵,亦苦甚忙,人

  即笃学,何至乃尔耶。至欧公谓希深言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

  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此语却妙,妙在亲切不浮也。

  郝君的文章写得很有意思,但是我稍有异议,因为我是颇赞成厕上看书

  的。小时候听祖父说,北京的跟班有一句口诀云,老爷吃饭快,小的拉矢快,

  跟班的话里含有一种讨便宜的意思,恐怕也是事实。一个人上厕的时间本来

  难以一定,但总未必很短,而且这与吃饭不同,无论时间怎么短总觉得这是

  白费的,想方法要来利用他一下。如吾乡老百姓上茅坑时多顺便喝一筒旱烟,

  或者有人在河沿石磴下淘米洗衣,或有人挑担走过,又可以高声谈话,说这

  米几个铜钱一升或是到什么地方去。读书,这无非是喝旱烟的意思罢了。

  话虽如此,有些地方原来也只好喝旱烟,于读书是不大相宜的。上文所

  说浙江某处一带沿河的茅坑,是其一。从前在南京曾经寄寓在一个湖南朋友

  的书店里,这位朋友姓刘,我从赵伯先那边认识了他,那年有乡试,他在花

  牌楼附近开了一家书店,我患病住在学堂里很不舒服,他就叫我住到他那里

  去,替我煮药煮粥,招呼考相公卖书,暗地还要运动革命,他的jīng神实在是

  很可佩服的。我睡在柜台里面书架子的背后,吃药喝粥都在那里,可是便所

  却在门外,要走出店门,走过一两家门面,一块空地的墙根的垃圾堆上。到

  那地方去我甚以为苦,这一半固然由于生病走不动,就是在康健时也总未必

  愿意去的,是其二。民国八年夏我到日本日向去访友,住在一个名叫木城的

  山村里,那里的便所虽然同普通一样上边有屋顶,周围有板壁门窗,但是他

  同住房离开有十来丈远,孤立田间,晚间要提了灯笼去,下雨还得撑伞,而

  那里雨又似乎特别多,我住了五天总有四天是下雨,是其三。末了是北京的

  那种茅厕,只有一个坑两垛砖头,雨淋风chuī日晒全不管。去年往定州访伏园,

  那里的茅厕是琉球式的,人在岸上猪在坑中,猪咕咕的叫,不习惯的人难免

  要害怕,那有工夫看什么书,是其四。《语林》云,石崇厕有绛纱帐大chuáng,

  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这又是太阔气了,也不适宜。其实我的意思是很

  简单的,只要有屋顶有墙有窗有门,晚上可以点灯,没有电灯就点白蜡烛亦

  可,离住房不妨有二三十步,虽然也要用雨伞,好在北方不大下雨。如有这

  样的厕所,那么上厕时随意带本书去读读我想倒还是呒啥的吧。

  谷崎润一郎著《摄阳随笔》中有一篇《yīn翳礼赞》,第二节说到日本建

  筑的厕所的好处。在京都奈良的寺院里,厕所都是旧式的,yīn暗而扫除清洁,

  设在闻得到绿叶的气味青苔的气味的草木丛中,与住房隔离,有板廊相通。

  蹲在这yīn暗光线之中,受着微明的纸障的反she,耽于瞑想,或望着窗外院中

  的景色,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地好。他又说:

  我重复地说,这里须得有某种程度的yīn暗,彻底的清洁,连蚊子的

  呻吟声也听得清楚地寂静,都是必须的条件。我很喜欢在这样的厕所里

  听萧萧地下着的雨声。特别在关东的厕所,靠着地板装有细长的扫出尘

  土的小窗,所以那从屋檐或树叶上滴下来的雨点,洗了石灯笼的脚,润

  了贴脚石上的苔,幽幽地沁到土里去的雨声,更能够近身地听到。实在

  这厕所是宜于虫声,宜于鸟声,亦复宜于月夜,要赏识四季随时的物情

  之最相适的地方,恐怕古来的俳人曾从此处得到过无数的题材吧。这样

  看来,那么说日本建筑之中最是造得风流的是厕所,也没有什么不可。

  谷崎压根儿是个诗人,所以说得那么好,或者也就有点华饰,不过这也

  只是在文字上,意思却是不错的。日本在近古的战国时代前后,文化的保存

  与创造差不多全在五山的寺院里,这使得风气一变,如由工笔的院画转为水

  墨的枯木竹石,建筑自然也是如此,而茶室为之代表,厕之风流化正其馀波

  也。

  佛教徒似乎对于厕所向来很是讲究。偶读大小乘戒律,觉得印度先贤十

  分周密地注意于人生各方面,非常佩服,即以入厕一事而论,后汉译《大比

  丘三千威仪》下列举“至舍后者有二十五事”,宋译《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

  伽》六自“云何下风”至“云何筹草”凡十三条,唐义净著《南海寄归内法

  传》二有第十八“便利之事”一章,都有详细的规定,有的是很严肃而幽默,

  读了忍不住五体投地。我们又看《水浒传》鲁智深做过菜头之后还可以升为

  净头,可见中国寺里在古时候也还是注意此事的。但是,至少在现今这总是

  不然了,民国十年我在西山养过半年病,住在碧云寺的十方堂里,各处走到,

  不见略略象样的厕所,只如在《山中杂信》五所说:

  我的行踪近来已经推广到东边的水泉。这地方确是还好,我于每天

  清早没有游客的时候去徜徉一会,赏鉴那山水之美。只可惜不大gān净,

  路上很多气味,——因为陈列着许多《本草》上的所谓人中huáng。我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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