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作品十五讲_钱理群【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钱理群

  但鲁迅仍把他的愤怒之火喷向现实中的“吸血吃肉的凶手或其帮闲们”——

  被压迫者即使没有报复的毒心,也决无被报复的恐惧。只有明明暗暗,吸血吃肉的凶手或其帮闲们,这才赠人以“犯而勿校”或“勿念旧恶”的格言,——我到今年,也愈加看透了这些人面东西的秘密。

  这是隐藏在背后的“他者”的突然浮现:鲁迅的一切“返顾”,最终都要回到现实。以此为这篇鬼的回忆作结,正是鲁迅之为鲁迅。

  注释

  〔1〕池田幸子:《最后一天的鲁迅》,收《鲁迅先生纪念集》“悼文”第2集,53—55页,上海书店复印,1979年版。

  〔2〕《自言自语·一序》,《鲁迅全集》8卷,91页。

  〔3〕《门外文谈》,《鲁迅全集》6卷,84页。

  〔4〕《〈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序目》,《鲁迅全集》6卷,477页。

  〔5〕参看《致母亲》(1936年9月3日),《鲁迅全集》13卷,418页。

  〔6〕〔7〕《女吊》,《鲁迅全集》6卷,615页。

  〔8〕《无常》,《鲁迅全集》2卷,271页。

  〔9〕同上书,270页。

  〔10〕《社戏》,《鲁迅全集》1卷,567页,564—565页。

  〔11〕周作人:《〈陶庵梦忆〉序》,《周作人自编文集·苦雨斋序跋文》,114—115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12〕《五猖会》,《鲁迅全集》2卷,261—262页。

  〔13〕同上书,262页。

  〔14〕周作人:《关于祭神迎会》,《周作人自编文集·药堂杂文》,114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15〕《无常》,《鲁迅全集》2卷,273页。

  〔16〕见《鲁迅全集》2卷,331页。

  〔17〕参看《关于知识阶级》,《鲁迅全集》8卷,193页。

  〔18〕《死》,《鲁迅全集》6卷,608页、610页。

  〔19〕《写于深夜里》,《鲁迅全集》6卷,500页。

  〔20〕对这一问题有兴趣的同学可参看《鲁迅与浙东文化》一书(陈方竞著,吉林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21〕参看《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鲁迅全集》6卷,538页;《死》,《鲁迅全集》6卷,612页。

  〔22〕《这个与那个·三最先与最后》,《鲁迅全集》3卷,142页。

  〔23〕《“题未定”草之九》,《鲁迅全集》6卷,435页。

  〔24〕参看钱理群:《心灵的探寻》,284—28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25〕参看R.阿恩海姆:《色彩论》。

  〔26〕萧红:《回忆鲁迅先生》,收《鲁迅回忆录》“散篇”上册,707—708页,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

  〔27〕《杂忆》,《鲁迅全集》1卷,225页。

  本讲阅读篇目

  《无常》(收《朝花夕拾》)

  《女吊》(收《且介亭杂文末编》附集)

  《〈朝花夕拾〉后记》(收《朝花夕拾》)

  《社戏》(收《呐喊》)

  《五猖会》(收《朝花夕拾》)

  《阿长与〈山海经〉》(收《朝花夕拾》)

  《死》(收《且介亭杂文末编》附集)

  《我的第一个师父》(收《且介亭杂文末编》附集)

  《我的种痘》(收《集外集拾遗补编》)第三讲“游戏国”里的看客第三讲“游戏国”里的看客

  ——读《示众》、《孔乙己》、《药》及其他[KH3*9/9〗一

  1938年西南联大中文系开设“大一国文”课,并着手编辑《大一国文读本》,经过三番修订,于1942年定稿。这本篇幅不大的《读本》在中国现代教育史与文学史上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读本》选了15篇文言文,11篇语体文(即今天所说的白话文),这是新文学作品第一次进入大学课堂,成为与古代经典平起平坐的现代经典,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诞生的现代文学经过20年的努力,终于在中国扎下了根,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感兴趣的是,在这批最初确定的现代文学经典中,有两篇鲁迅的作品,一篇是《狂人日记》,另一篇就是《示众》。〔1〕

  选《狂人日记》大概不会有什么争议,今天的中学语文课本也选了这篇中国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选《示众》却显示了编选者的眼光,因为它很容易被忽视,也很少进入各种鲁迅小说的选本,更不用说教材,以致今天的读者对它已经陌生了。忽视的原因大概是它太不像一篇小说了:竟然没有一般小说都会有的故事情节、人物刻画、景物描写、心理描写,也没有主观抒情与议论。小说中所有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外形特征简洁的勾勒,如“猫脸的人”、“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之类。这样,老师们或者批评家们要讲“小说是什么”,遇到《示众》就相当麻烦了:它完全不符合文学教科书上关于“小说”的定义。但这“不符合”恰恰是鲁迅的自觉追求。鲁迅在文学创作上,是最qiáng调自由无羁的创造的;他一再声明,他的写作是为了写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至于采用什么写作方法,只要“对于我的目的,这方法是适宜的”就行了,〔2〕而从不考虑它是否符合某种既定的规范。比如,鲁迅最喜欢写杂文,有的批评家就出来大加砍削,“说这是作者堕落的表现,因为既非诗歌小说,又非戏剧,所以不入文艺之林”。鲁迅回答说:他和杂文作者的作文,“没有一个想到‘文学概论’的规定,或者希望文学史的位置的,他以为非这样写不可,他就这样写,因为他只知道这样的写起来,于大家有益”。鲁迅同时断言:“杂文这东西,我却恐怕要侵入高尚的文学楼台去的”〔3〕,没有的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创造出来,而只要是真正有价值的创造,终是会得到历史的承认的。鲁迅后来写《故事新编》,也自称他所写的“不足称为‘文学概论’之所谓小说”。〔4〕那么,我们也可以说,《示众》正是一篇“不足称为‘文学概论’之所谓小说”的小说吧。

  但这样说,又是有一定的限度的。因为随着小说写作实践的发展,小说理论也在不断发展。像《示众》这样的小说,在打破既定的小说规范的同时,也在创造新的小说范式。其实《示众》对故事情节的忽略,对人物个性化性格刻画的放弃,甚至取消姓名而将小说中的人物“符号化”,这都是有意为之的。引起鲁迅创作冲动的,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场景与细节,以及他对于这些具体的场景、细节背后所隐藏着的人的存在、人性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的深度追问与抽象思考。这就是说,鲁迅是有自己的把握世界的方式和思维(包括艺术思维)方式的:他对人的生存的现象形态(特别是生活细节)有极qiáng的兴趣和高度敏感——这是一个文学家的素质;但同时,他又具有极qiáng的思考兴趣与思想穿透力,他总能达到从现实向思想、从现象到jīng神、从具象向抽象的提升与飞越——这正是一个思想家的素质;而他又始终保持着极qiáng的形象记忆的能力,因而总能把具象与抽象有机地结合起来,在他的创作中,每一个具象的形象(人物、场景、细节等等)都隐含着他对人的生命存在,特别是现代中国人的生存困境的独特发现与理性认识。这样,鲁迅的小说就具有了某种隐喻性,涂上了鲜明的象征色彩。而《示众》正是以qiáng烈的象征性而成为鲁迅小说的代表作之一;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出现的中国象征化的先锋小说,如果要追根溯源,是不能忘记《示众》的:它可以说是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实验小说、先锋小说。——至于《示众》的象征意义,我们将在读完全篇以后再做详细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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