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农民_唐师曾【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唐师曾

  舍不得看洋大夫làng费美元,更没时间盘桓下去。任我花言巧语,卖药的老头儿端着

  张大脸,脑袋摇得像拨làng鼓,一副誓死捍卫美利坚法律的神圣表情,以至于让我自

  己都觉得继续请求下去有失国体。

  1995年冬,我到神农架找野人,感冒引发肺炎烧到40℃,大雪封山无医无药,

  《十堰报》刘承秉报告市长,才给我弄来个炭火盆。当地宇豪公司万老板翻山越岭

  把我送到房县县医院,平生第一次输液点滴。我想象中的点滴有雪白的chuáng单、安静

  的病房、长发纤指的女护士……可我却靠墙瘫坐在地。墙壁分不出原色,三个混浊

  的输液瓶挂在墙壁的钉子上,大夫呵着哈气蹲在炭火盆边给针头消毒。三瓶凉水注

  入体内,半个身子已离冰点不远。

  现在面临的科罗拉多峡谷远比神农架更陌生可怕,透着异邦非我同类其心必异

  的隔阂。与国人古道热肠不同,冷冰冰的法律比崖壁还残酷无情。没医没药没了希

  望,备感一人远离祖国举目无亲的无助。害怕炎症继续下去开不了车,我翻箱倒柜

  把车里能穿的东西全包在身上,又在急救箱中翻出一瓶装满椭圆药片的瓶子,揣摩

  是消炎抗菌药之类,吃了半瓶,疯狂地喝水,之后打嗝放屁折腾了半宿,竟退了烧。

  我这人自幼笃信西医,觉得西医再痛苦也是享受科学,而对中医则敬而远之,

  记得鲁迅父亲是被中医治死的。可莫名其妙,美国抗生素就是止不住我的gān咳,我

  一路从大峡谷咳到了华盛顿。洋大夫抽了指血、耳血,还用钢针在右骨盆做了穿刺,

  结论是我白血球和血小板已远远低于常人极限,严禁我再服抗生素的同时,怀疑我

  在什么地方受过核辐she。

  一直到回国向《世界博览》任主编jiāo稿子我还时不时咳上两声。迷信国术的任

  编听说我被人穿了刺勃然大怒,仿佛我偷签了《马关条约》。当即把我押赴著名中

  医赵展荣大夫处,把脉看舌苔、望闻问切之后,20块人民币买回五大包草药,用砂

  锅先泡后煮,一周内竟止住了华盛顿奈何不得的沉疴。而这20块在美国绝买不来五

  片抗生素,自然令奉行节俭、惜福吝啬的我喜不自胜。赵老先生学贯中西,说西医

  在取样、化验。透视、B 超。穿刺治人之后可以把病变穷其究竟、dòng若观火,可在

  处理病源上除了消炎只有开刀,切一块少一块,甚至束手无策。中医则将活人看做

  一个浑然整体,将肝心脾肺肾分为木火土金水,分青赤huáng白黑五色、依甲乙、丙丁、

  戊己、庚辛。壬癸,东西南北中排列,透着玄机。中药也玄中带雅,只是不可说破,

  例如伏龙肝是锅灰、五灵脂是鸟屎、金汁是尿……,到现在我竟添了个毛病,觉得

  任何物件一进砂锅就神头鬼脸十分可疑,连酷爱的砂锅豆腐也不敢再吃。穷其病理,

  赵老先生说我是“有邪”,故要“祛邪”在先,“调中带补”在后。说得我做贼心

  虚,一连好几夜检讨自己胡吃海塞四处漂泊,上午拜清真寺下午又游犹太神殿,还

  是招惹什么人染了邪气,侵了无神。有一点可以肯定,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子夜寒风

  侵入病体,乱了方寸。西药医头医脚不得要领,抗生素和白血球一场混战,弄乱了

  全身经络。

  告别科罗拉多已五年,我的身体回来了,我的魂儿至今似乎仍飘忽其间,徘徊

  谷底。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我推开车门,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光明,扑面而来的

  冷流非雨非雪非雾,一下就弄湿了我的全身。我突然发现汽车后视镜中的我奇瘦无

  比、目如点漆,背后是科罗拉多芬芳多星的夜空,“秋风chuī渭水,落叶下长安”。

  这里是幽灵出没的世界,看不出生命和非生命的区别。如老罗斯福所言:“它无可 46/94 首页上一页4445464748495051下一页尾页

  比拟,无法形容,在广阔的世界上绝无仅有。”

  人在旅途

  在美国听到喊“唐老鸭”,

  我环顾左右不敢贸然答应

  1996年11月8 日,我在科罗拉多大峡谷度过恐怖的寒夜,终于又见太阳的感觉

  至今令我战栗不已。那天清晨,我被彻骨的寒风冻醒,迷迷糊糊地睁眼望去:远在

  天际的血红太阳正飞速狂奔,脚底下乌黑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伸展开每一条裂缝,面

  目狰狞。暗夜在朝霞的肆意挥洒下悄然隐去,崇山峻岭、险峰深壑旋即被旭日涂上

  一层浓重的血色。重叠的远山就像宰杀后随便丢弃在沙漠上的动物内脏,黑红分明,

  穿过厚重的晨雾,向田野释放出血腥的气息……

  钻过寒雾,我在LIPN POINT观景台附近一处公厕回归自然之后,不得不佩服美

  国公共服务设施的先进。大峡谷公园门票只有10美元,相当唐氏农场农业季节工一

  个多钟头的工资,可仅厕所服务一项就物有所值。尽管这里穷山秃岭的公共厕所一

  律无人看守,但个个gān净得让我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不但没有我早已习惯了的呛

  眼睛恶臭,更不见尿水四溢沧海横流。illAN oINT虽为不发达印第安保留地,但其

  古朴的厕所却拥有发达大都市才有的抽水设备。厕所内暖风、热水、卫生纸一应俱

  全,卫生纸还分擦屁股、擦手两种,供消费者自由选取足量供应,让初来乍到的我

  挺不好意思。记得多年前一位来北大留学的美国老兄,首次上中国厕所,事毕才发

  觉最高学府厕所内不备手纸,情急之际临危不惧,撕下自己衬衣口袋应急。据美国

  报刊介绍,美国纸销量历来稳踞世界第一,数以百计的造纸厂日以继夜地吞噬掉美

  国高平原一望无际的优质长绒棉,吐出源源不断的优质卷纸。现代化qiáng国是以巨大

  资源消耗为基础的,我真担心12亿中国人一旦全部过上抽水马桶、每天洗一个热水

  澡的小康生活,光淡水就供断上。

  方便的时候我开始胡思乱想,极力寻找这里与我家乡的各种差别。显然,物质

  文明极度发达的大峡谷人的jīng神文明,已经轻而易举地进入自觉境界。即使在回归

  自然的五谷轮回之所,也不必“请站到小便池上”、“请勿随地吐痰”等标语提示,

  更无需戴红袖标者罚款监视。此外,这里人力资源极为有限,找不出多余的闲人戴

  红袖标上街罚款或搬把椅子坐在一旁监督。不像我们人口太多,连拥挤憋闷的电梯

  间中,也必有一位不苟言笑的大妈正襟危坐,手执一根包了橡皮头的小棒,“奉上

  级指示”在规定的时间、楼层时走时停地为人民服务。

  走出厕所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唐老鸭”,侧耳细听,分明还是汉语。由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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