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_石钟山【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7·

  过程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两年过去了。

  那天是深夜,肖党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孙科激动地立在他的面前:“兰花生了,是个儿子。”肖党这才恍然记起,已经好久没见到兰花了。孙科和肖党说完这消息时,便哭了。

  转天晚上,孙科提来一瓶酒。肖党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肖党的话很多,说了许多话,最后说到huáng群和孙科抓阄娶兰花的事儿。说到这儿时,孙科便给肖党倒满酒,自己的也满上。然后双手举起酒杯说:“团长,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一口气喝gān了杯里的酒。肖党见孙科gān了,自己也gān了。孙科又说:“兰花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我这辈子都感激你。”孙科说到这时,声音就哽咽了。肖党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一遍遍地说:“有儿子好,儿子好……”他就想到了左脚长痣的自己的儿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转眼,孙科的儿子过百天了,又一转眼孙科的儿子满周岁了。

  肖党听说huáng群要提师长了,他才想到好久没有听到huáng群的唢呐声了。这消息很快就在军营传开了。肖党听了这消息很高兴,特意从军人服务社买来一瓶酒,躲在小屋里一杯杯地喝。喝一杯就说一句话:“这小子有出息。”喝着喝着,他就听到了huáng群的唢呐声。huáng群一遍遍一直在chuī那首《解放区的天》。huáng群一遍遍地chuī,肖党一遍遍地听,渐渐的,肖党愈听心里愈不是个味,酒也喝不下去了。他躺在chuáng上,泪水就流了出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又过了几天的傍晚,huáng群突然来到了他的小屋里,他见到huáng群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huáng群却平静地冲他说:“团长,我要走了。”肖党没有明白huáng群的意思。当huáng群把他将辞去职务回乡的事告诉他时,肖党惊得站了起来,半晌才问:“你犯错误了?”huáng群笑一笑。然后才说:“也许你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肖党马上想到了huáng群的唢呐声,想到了兰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似做了一场梦。

  huáng群又坐了一会,最后说:“团长,你现在这样,让你受委屈了,我到死也相信你。”说完huáng群立起身,握住了肖党的手。这一句话,让肖党心里一热,他嘴唇颤抖着,想说几句话,一时又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团长,我走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给我个信。”说完huáng群走出门去。这时肖党才想起有一句话没对huáng群说,便又叫住了huáng群。月光下huáng群迎着肖党立在那里,肖党走上前,瞅着huáng群的眼睛说:“你该成个家了。”这时huáng群的眼角有两颗东西亮了一下,一闪又不见了。半晌,huáng群才转过身,走了。

  肖党躺在chuáng上,他隐隐的又听到了huáng群的唢呐声。那一夜,他想得挺远。

  huáng群走时没有再到肖党的小屋来,huáng群走后,一个战士送来了huáng群的唢呐。那小战士说:“这是huáng副师长留给你的。”肖党接过huáng群的唢呐,久久没说一句话。唢呐的腰身,已被huáng群的双手磨亮磨红了。那铜制的喇叭呈现出一片深红色。在那里,他看见照在里面的自己的影子。以后的日子里,他每当看见huáng群留给自己的唢呐,隐约间就似有一曲调子在他耳边回响。每每这时,都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孙科的孩子得了一场病,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兰花一直护理着孩子。兰花护理孩子时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孩子病好了。兰花又住进了医院。人们都说,兰花的jīng神受到了刺激。

  huáng群走了,肖党觉得心里空出一个dòng。更多的时候,他就望墙上挂着的那把huáng群留下的唢呐。望着望着,他的耳畔似又响起那熟悉的唢呐调。他一下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子长这么大还没有叫自己一声爹。他想,儿子现在也十几岁了。他想去把儿子领来,可又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这时他很空dòng的心就堵得满满的。

  兰花的jīng神受到了刺激,住了一段时间医院,病情也没有好转。于是,孙科又把她接回来。接回家的兰花经常哭哭笑笑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人们都说,兰花的病和孩子的病有关。孩子病了一个多月,她jīng神上受到了刺激,于是就疯了。兰花病了后,就辞去了工作。兰花有时疯,有时不疯。兰花每次抱着孩子时她不疯,肖党经常看见兰花抱着孩子,从家属院里走出来。兰花疯后显得老了许多,脸孔失去了光泽,头发也不那么齐整了。她抱着孩子时,目光很痴。怀里的儿子也不哭闹,似乎已经很懂事了,静静地望着母亲,看着这个世界。于是,兰花就和不懂事的儿子说一些疯话。兰花说:“儿子,儿子,找你爹去。”然后就望着天边很远的地方疯疯地笑。兰花虽疯,却知道什么时候该喂孩子。兰花做着这一切时,神情专注,很有条理,看不出和正常人有什么两样。兰花的疯只是她那双呆痴的眼神和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肖党好久没有见到孙科了。孙科很忙,上班时他是一团之长,回到家他还要照顾兰花和孩子。肖党见到孙科是个星期天。孙科抱着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哭闹着。他走到院外的树荫下哄孩子。肖党望见了孙科也望见了他怀里的孩子。还没等肖党说话,孙科就说:“孩子闹,他妈睡了,怕吵了她。”肖党觉得孙科很不容易。好端端的兰花怎么突然就得了这种病呢?他想。他定睛再去细看孙科时,发现孙科也老了,再也不是战场上生龙活虎的孙科了。不到四十岁的人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肖党又看了一眼孙科怀里的孩子,一晃已经有几岁了。孩子看见肖党时不哭也不闹了,伸出小手冲他摇着。他伸出一只手很笨拙地碰了碰孩子嫩嫩的小手,那孩子顺势扑在他的怀里。他从没抱过孩子,一时竞无所适从。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孩子的一瞬间,他浑身滚过一阵莫名的暖流。一种做父亲的体验,这种体验,差点让他流出泪来。

  孙科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嘴里说:“huáng群说走就走了。”肖党这时觉得鼻子有些酸。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原来他一直拿孙科和huáng群当成自己的亲人。他留在五团,huáng群和孙科就是自己的寄托。huáng群走了,他的心里就空出一块来,他总觉得huáng群的走有什么原因。

  从那以后,仓库这边没事时,他就会走到家属院去,帮兰花抱抱孩子。兰花似乎还能认得出他来。他每次去,兰花就把自己怀里的孩子jiāo给他说:“肖团长,你的孩子让人领走了么?”兰花这么说,他的心就有些酸。看着怀里一天大似一天的孩子,他重新体验到做父亲的感觉。孩子一到他的身边就很听话,有时他牵着孩子的手在地上走一走,转一转,闲下来的兰花就唱歌。兰花唱的仍是《解放区的天》。肖党听到歌声就想起huáng群的唢呐声,然后他在心里再重重地叹一次。

  孙科当副师长了,孙科当上副师长并没有见他有什么高兴的。每天早晨,孙科都要把一天的饭做出来,中午下班回来,再把这些饭热一热,每次吃饭时,他总是要看着兰花和孩子吃完,他才吃。吃晚饭时仍要重复中午的内容。有时他开会,中午或晚上回不来时,他就提前通知一声肖党,肖党就帮助把饭菜热好,看着兰花和孩子吃完睡下了,自己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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