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遍地英雄_石钟山【完结】(6)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郑清明看到红狐的一刹那,眼睛一亮,他想,这无疑就是火狐狸了。他变音变调地喊:“爹,你看——红狐。”

  父亲也已经看见了红狐。红狐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父亲早就摘下了肩上的枪,利索地往枪膛里压了一颗独子儿。猎人的子弹用起来很讲究,猎什么物会用不同的子弹。像猎获狐狸这类猎物,必须用独子,最好she中狐狸的眼睛,子弹从这只眼睛进去,另只眼睛出来,不伤其皮毛,皮毛才能卖到好价钱。

  打对眼穿的本领,是一个好猎人必须具备的本领。郑清明和父亲都有在百米之内打对眼穿的枪法,甚至不用瞄准,举枪便she,几乎百发百中,这是他们常年和猎物打jiāo道练就的本领。

  此时,那只红狐距他们大约有五十几步,这么近的距离,别说打对眼穿,就是打它的鼻子也不会相差分毫。郑清明有几分激动,以前他面对猎物还从来没有过如此新奇的心境。父亲冲他挥了一下手,两人都停下了脚步,红狐背对着他们,似乎睡去了。郑清明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低声冲他说:“我绕过去。”他们要寻找到一个最佳角度,让红狐侧过身,露出眼睛,他们在寻找它的眼睛。郑清明站在原地,父亲小心地迈动双脚向侧后走去,他们等待红狐发现他们,发现他们的红狐一定会回望一眼,就在这瞬间,他们会让红狐一个跟头从岩石上栽下来。父亲走了几步,便立住了,举起了枪,父亲用眼睛向他暗示了一下,他大声地咳了一声,以此吸引红狐的注意力。不知红狐没听见,还是红狐真的睡去了,它一动不动,像位哲人似地蹲在那沉思。

  他更大声地咳了一声,这时红狐才慢慢转过脑袋,回望了他们一眼,几乎同时,他和父亲的枪都响了,他似乎看见那颗铁弹同时向红狐眼睛she去,红狐像一团火球在岩石上弹了一下,便从岩石上跌落下去。

  他满意地朝父亲看了一眼,两人不紧不慢地向那块岩石走去。他从怀里掏出了绳子,准备把红狐的四条腿系起来,中间插一根木棍,这样,他和父亲便很容易把红狐抬回去了。他们来到岩石上,低头向下望去时,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有什么红狐,只有一条红狐留下的蹄印。他张大了嘴巴,疑惑地去望父亲,父亲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rǔ,脸色铁青地望着那行蹄印。他们抬头远望的时候,一片柞木丛旁广那只红狐正轻蔑地望着他们。

  父亲狠命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很快地又往枪膛里压了颗独弹,他也很快地压了一颗,随着父亲向那只红狐奔去。红狐远望他们一眼,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距离一直保持在she程之外,他们快,它也快,他们慢,它也慢。

  从早晨一直到中午,他们翻了一座山又一座山,红狐始终不远不近地跑在前面。

  父亲脸色依然铁青,不停地咒骂着:“王八羔子,看老子不收拾你。”红狐对父亲的谩骂置之不理,仍不紧不慢地走。郑清明疑惑自己看花了眼睛,他揉了几次眼睛,那红狐像影子似地在他眼前飘。

  直到傍晚时分,红狐似乎失去和他们游戏下去的耐心,一闪身,钻进了一片树丛,他们赶到时,那里留下了一片错综复杂的蹄印,他们不知红狐去向何处。这就是狐狸的狡猾之处。

  傍晚时分,他们才失望而归。父亲一声不吭,肩着枪走在前面。他想安慰父亲几句,可肚子里也憋了一肚子火,不知说什么好。他曾暗自发誓,下次见到红狐一定不让它跑脱。他甚至想,下次不用独子,要用霰弹,把红狐打个稀巴烂,看它还往哪里逃。

  那一晚,他一夜也没有睡好,他听见隔壁的父亲,不停地大声喘粗气。他盼着天亮,盼着天亮后的出猎。

  5

  鲁秃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打量杨老弯的家。一溜上房,一溜下房,再有就是下人们住的偏房。杨老弯的家明显不如大金沟的杨雨田家那样气派。鲁秃子心里仍隐隐地感受到一种压迫。这种压迫自从和秀好上,他便有了。

  他以前曾带着弟兄们骚扰过杨老弯的家,可他从没如此真切地进来过,以前都是花斑狗、老包等人前来下帖子,杨老弯似乎知道鲁秃子和他哥杨雨田之间的恩怨,每次下帖子,无非是向他要一些钱财、jī鸭之类的东西,只要杨老弯家有,总是慷慨地拿出来,孝敬这群胡子。时间长了,鲁秃子倒不好意思一次次骚扰杨老弯了。彼此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却是一种表面的,当他走进杨老弯家中,那种无形的压迫,便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让他透不过一丝气来。

  朱长青绑架了杨老弯的儿子杨礼。他知道,朱长青并非等闲之辈,朱长青是胡子出身,后来被东北军招安了,手下有几百人马。鲁秃子知道,朱长青一定是向士兵发不出饷了,要不然,他不会绑架杨礼;他知道,自己手下虽几十号人,可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想从朱长青手里夺回杨礼不是件太难的事,可也并不那么轻松。他之所以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杨老弯的请求,不是冲着杨老弯,而是冲着杨老弯的哥哥杨雨田。他要让杨雨田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杨老弯在他眼前鼻涕眼泪求他那一刻,他心里曾升出一缕快感,他甚至认为在他面前鼻涕眼泪求他的不是杨老弯而是杨雨田。可当他冷静下来,看到眼前求他的并非是杨雨田时,那缕快感,转瞬却化成了一种悲凉。

  此时,他站在小金沟杨家院落里,心里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滋味。他眯着眼冲面前的花斑狗和老包说:“告诉弟兄们,住下了。”花斑狗和老包就张张狂狂地冲杨老弯喊:“头说住下了,还不快杀jī,整来吃。”

  杨老弯慌慌向前院跑去。

  一铺大炕烧得火热,三张桌子并排摆在炕上,几十个兄弟团团把桌子围了。碗里倒满了“高梁烧”,盆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小jī炖蘑菇。鲁秃子举起了碗,说了声:“整酒。”从人便吆五喝六地举起碗,碗们有声有色地撞在一起,众人便一起仰起脖子,把酒倒进嘴里,“咕咕噜噜”响过之后,便开始“吧唧吧唧”大嚼肥嫩的jī块。

  杨老弯垂手立在炕下,看着这些胡子大碗地整酒,大块地吃肉,心里láng咬狗啃般地难受,却把苦涩的笑挂在脸上,清了清喉咙一遍遍地说:“各位大侄子你们使劲整,吃饱喝足。”

  老包就说:“有女人没有,不整女人我们没法gān活。”

  杨老弯连声“嘿嘿”着,抬了眼去看鲁秃子的脸色。鲁秃子把一碗酒gān了,浑身便燥热起来,他红着眼睛望了眼众人,最后目光瞅定杨老弯,此时,他心里又泛涌上那层快感。一片jī肉夹在牙缝里让他很不舒服,他啧啧牙花子冲杨老弯说,“兄弟们gān这活可是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不是闹着玩的,弟兄们不整女人,他们没劲去做活,可别怪我鲁大不仗义。”

  杨老弯连忙说:“有女人,有女人,我这就去安排。”说完转身往外就走。

  花斑狗冲杨老弯的背影喊:“整两个胖乎的,瘦的不经我们折腾。”

  “哎——哎——”杨老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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