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赌_石钟山【完结】(25)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文竹说完这话,便和孔大狗一起踏上了通往山上的路,在半路上,文竹停了下来,坚决要让孔大狗回去,孔大狗便只能依了文竹,回到山下。

  冯山望着文竹远去的背影,恍若又回到了若gān年前,他走在风雪中,文竹站在他老屋前等着他归来。炕是热的,锅里的炖菜飘着油花的香气,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文竹回了一次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这一笑便定格在了他的心里。然后,他就不错眼珠地望着孔大狗和文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转过身时,看到队伍荷枪实弹地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们做好了随时攻山的准备,几个连长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营长,和山上那小子谈什么,你下令攻山吧,就是我们营剩下一个人,也要把这山头拿下来。

  冯山望着眼前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队伍的作战能力,可他不想和槐这么鱼死网破。他给自己和槐都留了条后路,他在心里隐隐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四

  槐正在指挥着人马,乱七八糟地修着工事。他躲在一边,把枪上的零件肢解下来,很复杂地摆在眼前,然后有条不紊地擦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零件。文竹被带到面前时,他只抬了一下头,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那些零件又严丝合缝地组装在枪上,把枪插在腰间。这才正眼打量着文竹。

  对于文竹,槐并不陌生,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次次进出冯山的老屋时,他就认识文竹了。那会儿的文竹绿裤红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那会儿文竹才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在他的眼里鲜亮水灵,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可他对文竹一点好感也没有。那会儿,母亲似乎也没有把文竹放在眼里,和她说话时并不称呼什么,只是说:冯山最晚明天就回来,你把炕烧热了。

  正文 下部 父子(15)

  母亲还说:冯山喜欢吃炖菜,再贴点饼子。

  文竹一一用鼻子回答了母亲,母亲站在冯山的房子里,用一种很冷的目光把四面墙都看了,这才转过身,牵着槐的手走出来。走到外面,槐扯一扯母亲的手问:娘,她是谁?

  母亲看着前面的雪路,头也不回地说:你舅赢来的女人。

  在母亲的嘴里,这一切都说得轻描淡写,可回到家后,母亲总是坐立不安,还无端地发脾气。在槐幼小的心里,他知道这一切都缘于那个赢来的女人。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她叫文竹。

  文竹的存在,并没有影响到母亲对冯山的关心,第二天,母亲牵着他的手又去了冯山的住处,此时冯山已经回来了,像一块石头似的躺在炕上,呼噜正打得惊天动地。

  文竹已经把房里房外都拾掇了,gān净利落地呈现在他和母亲的眼前,冯山就在gān净利落的房子里山呼海啸地睡着。炕台的锅里正冒着热气,飘出油炒葱花的香气。母亲牵着他在房内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似乎再也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了,牵着他的手就用了些力气。母亲很有力气地把他牵到院子里,母亲深深地吸口气,头也不回地说:别打扰他,让他睡够三天三夜。

  文竹用鼻子又回答了母亲,然后该gān什么又gān什么了。屋里传来烟火的气息,母亲这时呼掉一口长气,便大步地向院外走去。雪路还是那条雪路,不知为什么在槐的眼里一下子变得长了许多,似乎没有尽头的样子。母亲踩在雪地上双脚发出的声响是那么的惊天动地。母亲不说话,默默地走,母亲灵活好看的腰肢似乎也变得僵硬起来。

  没有这个赢来的女人时,这些都是母亲的活。冯山要离家了,母亲会赶过来给冯山做一顿饭,烙饼和jī蛋炒葱花,屋里屋外就飘着浓浓的香气。冯山蹲在炕上大口地吃,连头都不抬,母亲倚着门立在门口望着冯山,眼里一派祥和。那时槐无忧无虑地在院子里堆雪人,大大的头,小小的身子。望着雪人,母亲就笑。冯山吃过饭走出来,弯下腰看眼雪人,又望眼他,伸出大手在他头上摸一摸,就迈开大步走到门外。走到门外时,母亲就叫一声:七天后,我给你做饭,在家里等你。

  正文 下部 父子(16)

  冯山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住了,然后湿湿地说一声:知道了—

  冯山就迈开大步向风雪里走去,一直到冯山的背影消失在母亲和他的视线里,母亲的目光中飘着一层水汽。母亲的样子很好看,母亲照例把冯山家的窗门关了,又留恋地把角角落落都看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他扭着歪斜的身子随在母亲身后,看见从雪地上刮过一缕白毛风,他就喊: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的腿……

  母亲的腰肢依旧灵活好看,他追随着母亲活蹦乱跳地回家。

  五六天之后,母亲又带着他来到冯山家,母亲把屋里屋外都打扫gān净了,然后就开始生火烧炕。屋里渐渐温暖起来,母亲先是烧了锅热水,水冒着白汽生龙活虎地蒸腾着。一锅水烧gān了,炕也炙炙地热了起来,母亲便开始用白菜和土豆炖菜,然后又在锅的周围贴满饼子,不久,屋里便传来菜和饼子的香气。

  母亲这时就又倚门而立了,母亲的目光似乎是虚虚的,dàng漾着一种叫欢乐的东西。他仍然在院里堆雪人,这次他把雪人堆得很高,却仍是个大脑袋,他冲雪人喊: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别人有伞,我有大头……

  母亲就笑,他也笑。

  天暗了些,这时空旷的雪野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母亲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样子似乎要迎出去,待那黑点走近,母亲就惊呼一声:槐,你舅回来了—

  母亲就真的迎上去,那股喜气张扬地从母亲身体里散发出来。

  冯山越走越近了,都可以清楚地看见冯山在风中像鸟一样地飞翔了,母亲的喜悦就越发的真实了。待冯山走近,母亲就哽着声音说:回来了—

  冯山哑着声音说:回来了—

  正文 下部 父子(17)

  母亲随着冯山走进屋里,掀开锅盖,一股浓烈的菜香和玉米饼子的香气兜头冲过来。母亲颤着声音说:吃吧—

  冯山不说什么,一脚踩在灶台上,一手从锅里拽过一个饼子,láng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又一次倚门而立,目光不错地盯着冯山。冯山láng吞虎咽地吃完饼子,便一头栽倒在炕上,瞬间便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噜声。母亲小心把里屋门掩了,在外间的灶台下又放了些木柴,灶下的火不紧不慢地燃着。母亲又四处房里屋外地打量了,这才牵着槐的手走了出来。

  走在雪路上的母亲,有时嘴里会哼一支歌:正月里来是新年—歌声婉约动听,母亲的腰肢灵活好看。

  这是文竹没来时的景象,可文竹一来一切都变了。变化的母亲让槐感受到了一种压迫,这种压迫常常让槐感到窒息。母亲的情绪传染给了他。

  后来那个痨病鬼“父亲”死了,“父亲”死了,母亲没流一滴眼泪,她平静地给“父亲”发丧,做完这一切时,母亲坐在炕上,望着窗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再后来,冯山和文竹成亲了,他们成了一家人。冯山chuī打着迎娶文竹进门时,鼓乐班子很是热闹,前村后街的人都去看热闹。他也想去看热闹,他去拉母亲手时,看见了母亲眼里含着的泪水,还有母亲冰冷的双手,他骇然地望着母亲,怔在那里。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5/3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