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_石钟山【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马婆子把他抱回到chuáng上,用cháo湿的身子偎着他,一遍遍拍着他,希望他早点入眠,大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马婆子,他怀疑马婆子和人厮打那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一点点伤痕。

  大头说:“我怕。”

  马婆子抑制着一种亢奋的情绪说:“大头别怕,刚才那人是你爸,你爸的魂回来了,我把他打跑了。”

  大头在惊悸中胆颤心惊地睡去。

  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马婆子总是显得亢奋无比,洗脸、梳头,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便来到大头chuáng前,给大头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恐得大头大气都不敢喘,每次马婆子讲完,都会说一句:“麻溜睡吧,再听到我和你爸打仗千万别出声。”

  大头在黑暗里冲马婆子咧咧嘴。

  马婆子一离开大头,大头便用被子死死地蒙住头,一身是汗地在昏朦中睡去。半夜里他又一次被那厮打声惊醒了,他浑身发冷,抖成一团,想象着马婆子和鬼魂厮打时的种种情形,他想哭又不敢哭,想叫又不敢叫,就那么熬着。他知道鬼有着一个硕大的屁股。直到那厮打声平息下去,不一会儿门响了,他知道鬼被打走了。他瘫软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把一泡尿尿在chuáng上。

  第二天早晨,小院里便会多一条小褥子在风中摇来摆去,大头一看见那旗帜似的褥子就想哭。

  从那时起,大头恐惧夜晚的到来,也从那时起,大头养成了每晚尿chuáng的习惯。直到上学大头仍没改掉尿chuáng的毛病。他整日里浑身尿骚味,老师和同学都不愿意走近他。同学还给他编了一句顺口溜到处传颂: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别人有伞你有大头

  大头大头尿尿像河流

  淹了自己淹了chuáng头

  ……

  大头的童年灰暗无比。

  大头在黑暗cháo湿的夜晚里一天天长大,他渐渐地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黑暗,他仇恨鬼魂,想找机会和鬼魂拼杀一番。从那时开始,他每晚睡觉时,把菜刀放到了枕下。

  马婆子一如既往地每晚临睡前给他编织着鬼的故事,很多年了,有关鬼魂的故事成了大头的必修课。只是他不再那么害怕了,能安然地在鬼魂故事中睡去。

  直到有一天夜晚,他又被那种厮打声惊醒,他轻手轻脚地下chuáng,从枕下摸过菜刀,挑开布帘一角,朦胧中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他被一种新的恐惧威慑住了。这种恐惧有别于对鬼魂的恐惧,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听着那种浑浊cháo湿的声音像腥风似的扑面而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回到chuáng上的,他每根神经都苏醒了,谛听着帘子那面每一丝动静,直到那声音平息下去,久久,他才昏昏朦朦地睡去。一天清晨,他清晰地看见老宋扭着肥硕的屁股从门里溜出。

  从那时起,大头便刻骨铭心地开始仇视老宋,和他那硕大的屁股。

  在以后许多个夜晚里,大头一面仇视老宋,一边又乐此不疲地偷听那厮打声,他觉得自己似中了魔,热衷于在那浑浊的厮打声中寻求到一种解脱,他甚至期望那厮打声更加惊心动魄,朦胧不清中他浑身开始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这种情绪折磨着他寝食不安,浑身燥热。也是从那时起,他夜晚尿chuáng的毛病突然好了。

  白天他面对着神采飞扬的马婆子,一种罪恶感笼罩他的全身,他不敢正视马婆子那双眼睛,一旦马婆子不再注意他,他又在观察着马婆子的一举一动。那种罪恶感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使他陷在里面,他觉得自己快被淹死了。

  晚上临睡前,马婆子仍在重复着她拙劣的演技,给他复述那些苍白的鬼魂故事,这时马婆子的语言像凋零的落叶在风中飘舞,他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一遍遍重温着那富于吸引力的厮打声,直到马婆子确信他已经睡熟了,才停止她的伎俩。打开屋门,把一直恭候在门外的老宋放进门里,很快大头又开始听到那厮打声了。

  突然,大头在那厮打声中,像燃烧的一团火,使他亢奋颤栗,他在chuáng上辗转着,终于石破天惊一声飞响,一种炙热的泉涌在他体内奔泄而出,他只感到全身又畅快又疲惫。

  有了这次以后,那重复无数遍的厮打声便对他是一种折磨了。一夜夜地折磨,使大头面色枯huáng,两眼虚肿,大脑空白一片,满脑子里都是那种单调的厮打声,大头觉得自己要死了。

  又是那一个夜晚,大头终于忍无可忍操起枕下的菜刀,向那诱惑的声音扑去,马婆子惊呼一声,把他抱住了,老宋仓皇逃遁。

  马婆子跪在他面前,惊惧万状地说:“大头哇,妈都是为了你呀,这么多年吃的喝的,是谁给的,你知道么?”

  大头觉得一阵恶心,“当当啷”一声把菜刀扔到了地上。

  那一夜,大头蒙着被子泪流不止。

  从那以后,夜晚老宋再也没有来过。

  有一天大头放学回家,发现里间房门从里面插死了,他预感到了什么,抓过菜刀,踹开门,他看见chuáng下的那两瓣肥大的屁股,他把菜刀砍了过去,老宋在chuáng下嚎叫了一声。

  从那时起,他不仅仇视老宋,也仇视马婆子。这种仇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恨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他不再读书了,后来马婆子把小院又接盖了一间门面,开了一个小酒馆。

  大头发誓,有朝一日要把老宋的屁股扎烂。一想起那种情形,大头浑身就激动得颤抖不止。

  就在大头进监狱的第二年,老宋的屁股真的烂了,但不是大头扎烂的,而是被汽车轮子轧烂的。汽车轮子在老宋的屁股上辗过血肉横飞,不仅屁股烂了,连肠子也出来了。大头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难过那屁股不是自己亲手扎烂的。

  7

  大梅缠上大头那是大头出狱以后的事。大头出狱以后无事可做,帮助马婆子照料小酒馆。那一天,大头骑着三轮车到菜市场拉菜,小镇上的人们,怀着新奇的心情看着大头。大头对人们这种目光极不适应,那一天,整个菜场人头攒动,都想一睹qiángjian犯大头的风采,大头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头了,五年的监狱生活,把大头锻炼得孔武有力,浑身上下到处都是bào凸的肌肉。人们相拥着在大头身边挤来挤去,像看一个外国人那样新奇。

  一个以前熟悉大头的汉子挤到大头身边装作很热络的样子说:“大头,还是监狱锻炼人,看你身体,跟运动员似的。”

  “妈那个×。”大头涨红了脸,朝那汉子当胸就是一拳,众人哑了口,那汉子也哑了口。人们万没有料到,五年后的大头这么粗野有力,和五年前的大头一点也不一样,五年前的大头苍白委琐,瘦得跟麻秆似的。人们面对今天的大头,心里仍有一层浓重的yīn影笼罩着。五年前他可以成为qiángjian犯,今天说不准会成为杀人犯。人们似乎接受了眼前大头的脾气,不敢和他当面开玩笑了,只是新奇地瞅着大头,密切注视着大头的一举一动。大头的一切对小镇上的人都是新鲜的。

  大梅得知大头出狱的消息那是几天前的事了。她并没把大头出狱当成什么新闻,她似乎已经把大头忘了。她的记忆里只是五年前那个雨天,她刚开始是恐惧,后来变得像一场梦。梦醒了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轮jia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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