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_振权【完结】(50)

2019-03-10  作者|标签:振权

  二太太讲的当然仅仅是一个传说,而不是历史,玉斗人甚至很少有人记得这个传说,更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贤德牌坊。如今,在玉斗镇东北的计鹿岭下沿山根的地方,除了杏树椿树之外更多的是核桃树和榆树,还有几十棵古柏郁郁苍翠地保留了下来。古柏林中是一座坍塌的寺庙,残垣断壁之下,满地的基石烂砖和琉璃瓦,香火盛景已dàng然无存,想象不出传说中的贤德牌坊是竖在什么地方的,二太太讲的只是个故事。

  讲完了故事的二太太亲自提了挑盘到灶上提晚饭,正碰上huáng嫂,huáng嫂说,咋能让二太太你亲自来端饭呢?田嫂呢?

  二太太说,田嫂今儿回家去了,就我和亭儿的饭菜,不费事。却不说亭儿裹脚的事。

  huáng嫂说,可不呢,有这么多使唤丫头和打杂的,还能让二太太来端饭?你回去,我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说着也不管二太太同不同意,硬是把挑盘抢在手里了。

  二太太不好再坚持,只得说,那就麻烦huáng嫂了。二太太的威信不是靠对下人的严厉建立起来的,尤其像huáng嫂这样上点年纪的,二太太一贯都是很尊重的,这一点与大太太多少有点区别。

  二太太回来的时候,亭儿正在发呆,捶布石还压在脚上没有动,这却比二太太自己当年要好,二太太在母亲离开之后曾经几次把捶布石掀掉,把脚上的裹脚布解开,后来母亲发怒了,二太太才没有再这么做,不过二太太那时候比亭儿要小,她才五岁。

  你想什么呢?亭儿,二太太问。

  亭儿说,我在想丝红姐和杏花姐的脚都挺大的,一定是妈妈裹得不好。

  二太太说,也不是这么回事,她们都没有父母了,跟你一样,孤儿。

  亭儿说,我不是,我有妈,你不就是我的妈妈吗?

  二太太自觉刚才说得莽撞,忍不住搂住亭儿说,亭儿说的是,真是妈的好女儿,乖女儿,妈疼你。

  这时候huáng嫂提了饭来,见了亭儿在炕上坐着,一双脚放在捶布石下压着,还以为是亭儿惹得二太太生了气受罚,末了儿才知道是在裹脚,心里也就多了几分羡慕,想着这丫头真是jiāo好运了。

  jiāo了好运的亭儿在裹脚之后坐在炕上不动窝地呆了三天,连睡觉时都不能解开,只是不压捶石布,吃喝拉撒都是二太太亲自伺候,有时候田嫂过来帮着料理些事,事实上也没有多少事。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大太太带着丝红过来了,丝红当然是抱着大少爷。大太太的手里托着一砣东西,是用帕子包着几颗红线梨。

  让孩子吃着玩,消磨消磨工夫,大太太说。

  二太太说,这么着都把孩子惯坏了。然后又对亭儿说,还不赶快谢谢大娘。

  亭儿接了大太太递给她的一颗红线梨,说,谢谢大娘!这称呼对亭儿来说着实有点不大习惯,但是她的身份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太太见了亭儿脚上压的捶布石,对二太太说,我的天!这还动了真格的了,弄得太急了,让孩子受不了。

  二太太说,没怎么着,咱们不都是这么着过来的?二太太并不知道大太太小时候裹脚的时候是否也像这个样子压上捶布石。

  大太太说,我听丫头们说亭儿裹脚呢,就过来看看,我说这男人留辫子女人裹脚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会儿又有别的说法了,要是都这么废了,老辈子的规矩就败完了。

  二太太附和着大太太说,没规没矩天下就乱了。其实二太太并不知道大太太说这番话的真实背景,就跟着问了一句,有人说闲话?

  大太太说,没有,谁敢说闲话?就是大当家的说了几句不相gān的话,你别在意,我要不提你什么也不知道。

  可我还是想知道大老爷怎么说,二太太说。

  他说如今山外面的男人都不留辫子,女人也不裹脚了,大太太说,山外头是山外头,山里头是山里头,种庄稼都有不一样的时候,人哪说是一样?像他那样留个二刀毛子,好看死了!说了便笑。

  二太太也笑,在这方面她和大太太的意见一致。说实在话,这二刀毛当然不是大老爷要这么留的,那也是因为段四。二太太想起去年的娘娘庙,后背上总有股凉风。

  可说呢,段四那土匪,当初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大太太除了心有余悸之外还有耿耿于怀,就那么长的大刀,抓把过来噌的一声,一条大辫子就这么给割了去了!大太太满脸愤怒,好像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一样,说,可这会儿段四成了好人了,来了就八碟八碗的吃,当家的还陪着喝酒,我就不想理他,要是以后再惹了保和堂呢?他这种人备不住。

  二太太说,段四好歹说起来也算是官面上的人,大老爷现在也是官面上的人了,都是常共事的人,哪能没有个礼尚往来呢?再说段四当时也不知道是咱们保和堂的人,老爷子在的时候就待他不薄,做人哪能没一点情?言下之意是说当时也幸亏是段四在场,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细想想大太太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说起来总是气愤难平。其实最不能忘记的应该是正月十五遭了二老爷和苗树梁的土匪算计的事,那才真是凶多吉少。

  大太太说,你这边始终没个丫头使唤,让丝红过来吧,杏花这丫头不行,你也用过她的,在我那边也是,瓷眉呆眼的,就老太太在的时候使得了,赶明儿赶快找个主儿嫁得远远的。

  二太太说,我这儿现在也用不着丫头,有田嫂就行了,你那儿带着忠儿呢不是,没有丫头咋个行?还是让丝红带着忠儿吧。

  大太太倒不是一味的说风凉话,如果不是因为二太太不太计较的话,银杏谷这边打从秀儿走了之后,的确是从没有个像样的丫头,大太太哪能不知道这一点,早就想着这事,也跟大老爷提过,大老爷说过些天去涞水的时候从易州人市上再买两个丫头回来。

  大太太说,眼见着妹子的身孕就显了,没个机灵便的丫头怎么行?

  二太太说,先这么着吧,我这边现在也真没个什么做的,衣裳什么的拿到后头洗就行了,等到田嫂忙不过来的时候再说吧。

  大太太说,妹子放心,嫂子知道这事,到时我会有个安排,先让田嫂支应着,保和堂上下上百口子人,怎么也腾个人出来。

  二太太说,到时再说吧,嫂子要是忘了,我一准儿告诉你。

  大太太没呆太久的工夫,又说了些家常话就走了,屋子里又一下子清净下来,只剩了二太太陪着亭儿,现在二太太除了陪着亭儿不做别的事。二太太原以为给亭儿裹脚是一件与保和堂之外的人毫不相gān的事,但是出了个意外,并且仍然是着落在段四身上。

  依着段四跟保和堂蒋家的缘分,这个从大清到民国在京西混得很有些头脸的段四对名门蒋家的影响肯定不止是半夜三更在荒郊野外割了大老爷辫子这件事。事实上追究起来割辫子这件事也不能怪段四,所以段四现在依然是保和堂的常客,只是穿戴装束不断改变,以前穿清朝皂隶的服装,后来穿灰布军服,现在穿黑警服戴大檐帽,但人还是段四。

  段四骑着马带着个随从刚进了保和堂大门,二太太就知道了。二太太是听见月拱门外边有个护院房的汉子对jú花坞院子里的丝红喊话,大老爷在不?县司法科的段长官来了。丝红说,在厚塾斋跟大太太说话呢,我去喊。于是二太太知道常驻在板城的那个段四又来了,这时二太太正在给亭儿松裹脚布,她告诉亭儿再坚持几天就基本上大功告成了,事实上最艰难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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