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哀白特生夫人
(五月十五日)
白特生夫人(mrs.l.e.patterson)昨夜得急病bào亡。今晨其所属教堂牧师乔治君以电话相告,闻之如受电击,中心终不肯信其果真。下山入市,犹希冀其为讹言。及行近其居,遥见门上丧旌(crepe),始知其信然也。
入门唁卫女士(夫人之侄女)及白特生君,执手泫然,不知所以慰藉之。
白君导余入死者之室,尸陈未殡,面容灰死,惟无痛苦惨状。夫人生平慈祥,其死也忽然,病一二时而逝,无缠绵chuáng褥之苦,此可以稍慰爱夫人者之心也。
此为余在此邦第三次临死者之侧。第一次为所居主妇之丧(民国纪元前一年)。第二次为亥叟先生之丧。
夫人待吾国学生极优渥,尤厚余,待余真如家人骨肉。余去年生日,夫人为作筵庆之,又亲作生日糕,插短炬糕上如吾岁数,天涯羁旅中得此等厚爱,感激之私,何可言喻?今夫人遽尔化去,报德之私,已成虚愿,凭尸一叹,哀从中来。
五七、蔼城演说
(五月十九日)
昨至蔼尔梅腊城,至则旧同学法实君(jacobsloatfassett,jr.)已以汽车相待,载余周游城内外风景,倾谈叙旧甚欢。此君多能多艺,在校时倾倒一校,今已娶妻生二子矣。是日见其父母女弟焉。
是夜赴青年会赞助员年宴,来者约百五六十人,多中年或中年以上人,皆本市士绅商人。余为席后演说,说“中日最近jiāo涉”一时许,极受欢迎。
吾此次作演说,计费时两夜,共书五十二页,为晚近最长之演说。
今晨七时以车归,九时抵绮城。
五八、第九号家书
(五月十九日)
“第三号信内所言冬秀之教育各节,乃儿一时感触而发之言,并无责备冬秀之意,尤不敢归咎吾母。儿对于儿之婚事并无一毫怨望之意。盖儿深知吾母为儿婚姻一事,实已竭尽心力,为儿谋美满之家庭幸福;儿若犹存怨望之心,则真成不识
事势,不明人情,不分好歹之妄人矣。……今日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为一大缺陷。盖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百行之一端。吾见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良妻贤母者多矣,吾又何敢作责备求全之想乎?……伉俪而兼师友,固属人生一大幸事。然夫妇之间,真能学问平等者,即在此邦亦不多得,
况在绝无女子教育之吾国乎?若儿悬知识平等四字以为求偶之准则,则儿终身鳏居无疑矣。……以上各节,以母书中有‘时势使然,惟望尔曲谅此中苦心而已’,故书近年来阅历所得之言,以释吾母之疑虑焉。”
五九、都德短篇小说
(五月十九日)
法文豪都德(daudet)着书甚富,为近代文学巨子之一,其着短篇小说尤动人。余前年译其ladernèreclass,易名《割地》,登上海《大共和日报》。去年八月,德军长驱入法境,巴黎有被围之虞,因译其lesiègedeberlin(《柏林之围》),登第四号《甲寅》。都德之出现于汉文,实余为之先容也。偶语此间法文教师guerlac先生及此节,先生大喜,因索译稿一份,言将寄与都德之孀madamedaudet。
六〇、读《日本开国五十年史》
(五月廿日)
近读大隈重信所纂《日本开国五十年史》(fiftyyearsofnewjapan-newyork,dutton1909),深有所感。吾国志士不可不读此书。
六一、狄女士论俄、美大学生
(五月廿一日)
吾友狄泊特女士(barbaravitaldeporte),俄国人,尝肄业俄国女子高等学院,今随其兄(在此教算学)居此。一日,女士谓余曰:”此邦之大学学生多浮浅,无高尚思想,不如俄国学生之具思想,富胆力,热心国事,奔走尽瘁之可敬也。”余极以为然,吾曩论此邦学生亦持此说(参看卷八第三一则)。女士居此,日服劳五时以自给,而学课所需时力不与焉,可敬也已。
六二、美人不及俄人爱自由
(五月廿一日)
人皆知美为自由之国,而俄为不自由之国,而不知美为最不爱自由之国,而俄为最爱自由之国也。美之人已得自由,故其人安之若素,不复知自由代价之贵矣。俄之人惟未得自由,而欲求得之,不惜杀身流血,放斥囚拘以求之,其爱自由而宝贵之也,不亦宜乎?吾友舒母君(p.b.schumm)告余曰:“伊卜生送其子之俄国受学,或谓之曰:‘盍令往美乎?美,自由之国也。’伊卜生曰:‘然;俄,爱自由之国也。’”狄泊特女士亦持此说。
美之家庭亦未必真能自由,其于男女之jiāo际,尤多无谓之繁文。其号称大家者,尤拘拘于小节。推原其始,盖起于防弊,而在今日已失其效用。其男女之黠者,非防闲所能为力。而其具高尚思想魄力者,则无所用其防闲(参看卷八第一四则)。防闲徒损其志气,挫其独立之jīng神耳。
吾读俄国小说,每叹其男女jiāo际之自由,非美国所可及。其青年男女以道义志气相结,或同习一艺,或同谋一事,或以乐歌会集,或为国事奔走,其男女相视,皆如平等同列,无一毫歧视之意,尤无邪亵之思。此乃真平权,真自由,非此邦之守旧老媪所能了解也。
六三、报纸文字贵简要达意
(五月廿二日)
今之报纸,较之半世纪以前,其篇幅之扩充,何可胜计?今日《纽约时报》言
其报毎日全份之新闻栏约有十万字,可谓多矣。其实此亦无谓之繁冗,徒费读者目力心力耳。若此十万字之新闻,有人为之删繁芟复,则不须一万字已足达意而有馀矣。
六四、读梁任公《政治之基础与言论家之指针》
(五月廿三日)
梁任公近着《政治之基础与言论家之指针》一文,载《大中华》第二号,其言甚与吾意相合,录其最警策者如下:
……我国人试思之:彼帝制也,共和也,单一也,联邦也,独裁也,多决也,此各种政制中任举其一,皆尝有国焉行之而善其治者。我国则此数年之中,此各种政治已一一尝试而无所遗,曷为善治终不可得睹?则治本必有存乎政制之外者从可推矣。……
大抵欲运用现代的政治,其必要之条件:
(一)有少数能任政务官或政党首领之人,其器量,学识,才能,誉望,皆优越而为国人所矜式。
(二)有次多数能任事务官之人,分门别类,各有专长,执行一政,决无陨越。
(三)有大多数能听受政谭之人,对于政策之适否,略能了解而亲切有味。
(四)凡为政治活动者皆有相当之恒产,不至借政治为衣食之资。
(五)凡为政治运动者,皆有水平线以上之道德,不至掷弃其良心之主张而无所惜。
(六)养成一种政治习惯,使卑污阘冗之人,不能自存于政治社会。
(七)有特别势力行动轶出常轨外者,政治家之力能抗压矫正之。
(八)政治社会以外之人人,各有其相当之实力,既能为政治家之后援,亦能使之严惮。
具此诸条件,始可以语于政治之改良也已。吾中国今日具耶?否耶?未具而欲期其渐具,则舍社会教育外,更有何涂可致者?此真孟子所谓“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为不蓄,终身不得”,虽曰辽远,将安所避?而或者曰:“今之政象,岌岌不可终日,岂能待此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计?恐端绪未就,而国之乱且亡已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