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33)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一)文学革命的手段,要令国中的陶谢李杜皆敢用白话高腔高调做诗;又须令彼等皆能用白话高腔京调做诗。

  (二)文学革命的目的,要令中国有许多白话高腔京调的陶谢李杜。换言之,则要令陶谢李杜出于白话高腔京调之中。

  (三)今日决用不着“陶谢李杜的”陶谢李杜。若陶谢李杜生于今日而为陶谢李杜当日之诗,必不能成今日之陶谢李杜。何也?时世不同也。

  (四)我辈生于今日,与其作不能行远不能普及的《五经》、两汉、六朝、八家文字,不如作家喻户晓的《水浒》《西游》文字。与其作似陶似谢似李似杜的诗,不如作不似陶不似谢不似李杜的白话高腔京调。与其作一个作“真诗”,走“大道”,学这个学那个的陈伯严、郑苏盦,不如作一个“实地试验”“旁逸斜出”“舍大道而不由”的胡适。

  此四条乃适梦想中文学革命之宣言书也。

  嗟夫,叔永!吾岂好立异以为高哉?徒以“心所谓是,不敢不为”。吾志决矣。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吾之《去国集》,乃是吾绝笔的文言韵文也。足下以此意为吾序之,或更以足下所谓“心所谓危,不敢不告”者为吾序之,何如?

  吾诚以叔永能容吾尽言,故哓哓如是。愿叔永勿以论战之文字视之,而以言志之文字视之,则幸甚矣。

  适之

  七月廿六日

  五、杜甫白话诗

  (七月三十一日)

  前记白话诗,顷见杜工部亦有白话诗甚多。其最佳者如:

  每恨陶彭泽,无钱对jú花。如今九日到,自觉酒须赊。

  又如:

  漫道chūn来好,狂风大放颠,chuī花随水去,翻却钓鱼船。

  则更妙矣。

  六、不要以耳当目

  (八月四日)

  我最恨“耳食”之谈,故于觐庄来书论“新cháo流”之语痛加攻击。然我自己实亦不能全无“以耳为目”的事。即如前日与人谈,偶及黑人自由国(liberia),吾前此意想中乃以为在中美洲,此次与人谈,遂亦以为在中美洲,而不知其在非洲之西岸也。及后查之,始知其误。

  liberia为一美国人名jehudiashmun(杰韩迪·阿西默)者所创立,盖成于一八二二与一八二八之间。其时美国犹蓄奴。有好义之士创一美国殖民会(americancolonizationsociety),择地于非洲西岸之capemesurado,资送已释之黑奴居之。至一八四七年始宣告为独立民主国。

  记此则以自戒也。

  七、死语与活语举例

  (八月四日)

  吾所谓活字与死字之别,可以一语为例。《书》曰:“惠迪吉,从逆凶。”“从逆凶”是活语,“惠迪吉”是死语。此但谓作文可用之活语耳。若以吾“听得懂”之律施之,则“从逆凶”亦但可为半活之语耳。

  八、再答叔永

  (八月四日)

  ……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字者,文学之器也。我私心以为文言决不足为吾国将来文学之利器。施耐庵、曹雪芹诸人已实地证明小说之利器在于白话。今尚需人实地试验白话是否可为韵文之利器耳。……

  我自信颇能用白话作散文,但尚未能用之于韵文。私心颇欲以数年之力,实地练习之。倘数年之后,竟能用文言白话作文作诗,无不随心所欲,岂非一大快事?

  我此时练习白话韵文,颇似新习一国语言,又似新辟一文学殖民地。可惜须单身匹马而往,不能多得同志,结伴同行。然吾去志已决。公等假我数年之期。倘此新国尽是沙碛不毛之地,则我或终归老于“文言诗国”,亦未可知。倘幸而有成,则辟除荆棘之后,当开放门户迎公等同来莅止耳。“狂言人道臣当烹,我自不吐定不快,人言未足为重轻。”足下定笑我狂耳。……

  九、打油诗寄元任

  (八月二日作,四日记)

  闻赵元任有盲肠炎(appendicitis),须割肚疗治,作此戏之:

  闻道“先生”病了,叫我吓了一跳。

  “阿彭底赛梯斯”(appendicitis),这事有点不妙!

  依我仔细看来,这病该怪胡达。

  你和他两口儿,可算得亲热杀:

  同学同住同事,今又同到哈佛(harvard)。

  同时“西葛吗鳃”(sigmaxi),同时“斐贝卡拔”(phibetakappa)。

  前年胡达破肚,今年“先生”该割。

  莫怪胡适无礼,嘴里夹七带八。

  要“先生”开口笑,病中快活快活。

  更望病早早好,阿弥陀佛菩萨!

  一〇、答朱经农来书

  (八月四日)

  朱经农来书:

  ……弟意白话诗无甚可取。吾兄所作“孔丘诗”乃极古雅之作,非白话也。古诗本不事雕斫。六朝以后,始重修饰字句。今人中李义山獭祭家之毒,弟亦其一,现当力改。兄之诗谓之返古则可,谓之白话则不可。盖白话诗即打油诗。吾友阳君有“不为功名不要钱”之句,弟至今笑之。(二日)

  答之曰:

  足下谓吾诗“谓之返古则可,谓之白话则不可”。实则适极反对返古之说,宁受“打油”之号,不欲居“返古”之名也。古诗不事雕斫,固也,然不可谓不事雕斫者皆是古诗。正如古人有xué居野处者,然岂可谓今之xué居野处者皆古之人乎?今人稍明进化之迹,岂可不知古无可返之理?今吾人亦当自造新文明耳,何必返古?……

  一一、萧伯纳之愤世语

  (八月十五日)

  afriendofmine,aphysicianwhohaddevotedhimselfspeciallytoophthalmicsurgery,testedmyeyesightoneevening,andinformedmethatitwasquiteuninterestingtohimbecauseitwas“normal”.inaturallytookthistomeanthatitwaslikeeverybodyelse’s;butherejectedthisconstructionasparadoxical,andhastenedtoexplaintomethat1wasanexceptionalandhighlyfortunatepersonoptically,“normal”sightconferringthepowerofseeingthingsaccurately,andbeingenjoyedbyonlyabouttenpercentofthepopulation,theremainingninetypercentbeingabnormal.iimmediatelyperceivedtheexplanationofmywantofsuccessinfiction.mymind’seye,likemybody’s,was“normal”:itsawthingsdifferentlyfromotherpeople’seyes,andsawthembetter.

  bernardshaw-inprefacetoplayspleasantandunpleasant

  betterseerightlyonapoundaweekthansquintonamillion.

  --ibid.

  theonlywayforawomantoprovideforherselfdecentlyisforhertobegoodtosomemanthatcanaffordtobegoodtoher.

  --shawinmrs.warren’sprofession

  〔中译〕我有一个特别忠于其职业的眼科医生朋友。有一天晚上他对我的眼睛作了检查,告知我说,他对我的眼睛一点都不必操心了,因为它是“正常”的。我很自然地将这句话理解为我的眼就像别人的一样,但他表示反对,认为这样的理解是错误的。他马上向我解释说,在眼睛方面我是一个少见的特别幸运的人。他指出,“正常”的眼睛是指其具备敏锐地观看东西的能力,但一般只有百分之十的人拥有这样的眼睛,而其余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属于不正常。听了他的话,我立刻领悟到我在虚构小说方面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了,我的心灵之眼跟我身体上的眼睛一样,是“正常”的,它以异于他人的方式观看事物,并把它们看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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