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五堂国学课_季羡林【完结】(41)

2019-03-10  作者|标签:季羡林

  我常有一个比喻:我们这些学习外语的人,好像是一群鲤鱼,在外语的龙门下洑游。有天资肯努力的鲤鱼,经过艰苦的努力,认真钻研,锲而不舍,一不耍花招,二不找捷径,有朝一日风雷动,一跳跳过了龙门,从此就成了一条外语的龙,他就成了外语的主人,外语就为他所用。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则在龙门下游来游去,不肯努力,不肯钻研,就是游上100年,他仍然是一条鲤鱼。如果是一条安分守己的鲤鱼,则还不至于害人。如果不安分守己,则必然堕入假冒伪劣之列,害人又害己。

  做人要老实,学外语也要老实。学外语没有什么万能的窍门。俗语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就是窍门。

  (二)

  前不久,我写过一篇《学外语》,限于篇幅,意犹未尽,现在再补充几点。

  学外语与教外语有关,也就是与教学法有关,而据我所知,外语教学法国与国之间是不相同的,仅以中国与德国对比,其悬殊立见。中国是慢吞吞地循序渐进的,学了好久,还不让学生自己动手查字典,读原著。而在德国,则正相反。据说19世纪一位大语言学家说过:“学外语有如学游泳,把学生带到游泳池旁,一一推下水去;只要淹不死,游泳就学会了,而淹死的事是绝无仅有的。”我学俄文时,教师只教我念了念字母,教了点名词变化和动词变化,立即让我们读果戈理的《鼻子》,天天拼命查字典,苦不堪言。然而学生的主动性完全调动起来了。一个学期,就念完了《鼻子》和一本教科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德国的实践证明,这样做是有成效的。在那场空前的灾难中,当我被戴上种种莫须有的帽子时,有的“革命小将”批判我提倡的这种教学法是法西斯式的方法,使我欲哭无泪,欲笑不能。

  我还想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在这里提个醒:那些已经跳过了外语龙门的学者们是否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吃自己的老本呢?我认为,这吃老本的思想是非常危险的。一个简单的事实往往为人们所忽略,世界上万事万物无不在随时变化,语言何独不然!一个外语学者,即使已经十分纯熟地掌握了一门外语,倘若不随时追踪这一门外语的变化,有朝一日,他必然会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连自己的母语也不例外。一个人在外国待久了,一旦回到故乡,即使自己“乡音未改”,然而故乡的语言,特别是词汇却有了变化,有时你会听不懂了。

  我讲点个人的经验。当我在欧洲待了将近11年回国时,途经西贡和香港,从华侨和华人口中听到了“搞”这个字和“伤脑筋”这个词儿,就极使我“伤脑筋”。我出国之前没有听说过。“搞”字是一个极有用的字,有点像英文的do。现在“搞”字已满天飞了。当我在80年代重访德国时,走进了饭馆,按照四五十年前的老习惯,呼服务员为hever ofer,他瞠目以对。原来这种称呼早已被废掉了。

  因此,我就想到,不管你今天外语多么好,不管你是一条多么jīng明的龙,你必须随时注意语言的变化,否则就会出笑话。中国古人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时刻记住这句话。我还想建议:今天在大学或中学教外语的老师,最好是每隔五年就出国进修半年,这样才不致被时代抛在后面。

  (三)

  前不久,我在“夜光杯”上发表了两篇谈学习外语的千字文,谈了点个人的体会,卑之无甚高论,不意竟得了一些反响。有的读者直接写信给我,有的写信给“夜光杯”的编辑。看来非再写一篇不行了。我不可能在一篇短文中答复所有的问题,我现在先对上海胡英琼同志提出的问题说一点个人的意见,这意见带有点普遍意义,所以仍占“夜光杯”的篇幅。

  我在上述两篇千字文中提出的意见,归纳起来,不出以下诸端:第一,要尽快接触原文,不要让语法缠住手脚,语法在接触原文过程中逐步深化。第二,天资与勤奋都需要,而后者占绝大的比重。第三,不要妄想捷径,外语中没有“御道”。

  学习了英语再学第二外语德语,应该说是比较容易的。英语和德语同一语言系属,语法前者表面上简单,熟练掌握颇难;后者变化复杂,特别是名词的yīn、阳、中三性,记得极为麻烦,连本国人都头痛。背单词时,要连同词性der、dis、das一起背,不能像英文那样只背单词。发音则英文极难,英文字典必须使用国际音标。德文则一字一音,用不着国际音标。

  学习方法仍然是我讲的那一套:尽快接触原文,不惮勤查字典,懒人是学不好任何外语的,连本国语也不会学好。胡英琼同志的具体情况和具体要求,我完全不清楚。信中只谈到德文科技资料,大概胡同志目前是想集中jīng力攻克这个难关。

  我想斗胆提出一个“无师自通”的办法,供胡同志和其他读者参考。你只需要找一位通德语的人,用上二三个小时,把字母读音学好,从此你就可以丢掉老师这个拐棍,自己行走了。你找一本有可靠的汉文译文的德文科技图书,伴之以一本浅易的德文语法。先把语法了解个大概的情况,不必太深入,就立即读德文原文,字典反正不能离手,语法也放在手边。一开始必然如堕入五里雾中。读不懂,再读,也许不止一遍两遍。等到你认为对原文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为了验证自己了解的正确程度,只是到了此时,才把那一本可靠的译本拿过来,看看自己了解得究竟如何。就这样一页页读下去,一本原文读完了,再加以努力,你慢慢就能够读没有汉译本的德文原文了。

  科技名词,英德颇有相似之处,记起来并不难,而且一般说来,科技书的语法都极严格而规范,不像文学作品那样不可捉摸。我为什么再三说“可靠的”译本呢?原因极简单,现在不可靠的译本太多太多了。

  1997年

  第41章 中餐与西餐

  中国是文明古国,有四大发明或更多的发明,震撼世界,对人类的进步和福利,做出了无法代替无可怀疑的贡献,至今我们引以自豪。可惜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俱往矣”掩盖不住我们今天的技术落后。

  今天,在全世界范围内,我们引以自豪的,只剩下了饮食一项。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有中国餐馆,有的餐馆主人并不是中国人,然而也假中国之名以招徕食客。中国人在国外混不下去的时候,也往往以餐馆为最后逋逃薮。据说,前几年,北京饭馆还不算太多的时候,巴黎中餐馆有一千多家,超过北京。我曾在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中国饭馆里吃过饭,老外——按事实来讲,应该说是“老内”,因为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国家嘛——总是趋之若鹜,看起来是吃得津津有味。看到了这现象,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喜又悲:现在好像只有饭馆能为国争光了!

  然而在我们国内怎样呢?看了不禁令人气短。在我们国内,至少是在北京,在餐饮业界横冲直撞的是肯德基、麦当劳、比萨饼、加州牛肉面,现在又来了什么澳式快餐。喝的是可口可乐、百事可乐、雪碧等等,统统是舶来品。我不能说这些东西都不能吃,它们也确有一些自己的特点,不能一概抹煞。然而这些特点却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比起中国饭菜饮料之博大jīng深,历史之悠久来,简直如小巫之见大巫。著名的英籍女作家韩素音坚决不喝可口可乐,我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忠实信徒。我们的广告宣传在这方面不能不负责任。记得电视广告中有一个宣传肯德基的广告。一个小孩坐在餐桌旁,父母殷殷勤勤端来了各种中国的美味佳肴。端一样上来,小孩眉头一皱,怒气冲冲地说:“不吃!”又端一样上来,仍然是个“不吃!”最后端来了肯德基家乡jī,小孩立即转怒为喜,眉开眼笑,说:“我就吃这个!”试问这样一个广告,除了电视台大收广告费之外,会起什么作用?会对我们的儿童,决定我国未来的命运的这些祖国的花朵起什么影响?我真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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