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50)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我生来不会多思想。我只会吃。我的上帝啊,我只会吃。吃,喝,同凯瑟琳睡觉。也许今天夜里吧。不,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明天夜里,一顿好饭,

  有chuáng有chuáng单,永不分离,要走就一块儿走。大概还得特别赶快走哩。她是肯走的。我知道她肯走。我们什么时候走?这倒是值得思考的。天在黑下来了。我躺着思考要去的地方。地方倒是多着哩。

  大清早天还没亮时,火车放慢下来,准备开进米兰车站,我赶快跳下了车子。我跨过车轨,穿过一些建筑物之间,走上一条街。有家酒店开着,我便进去喝杯咖啡。酒店里有大清早刚打扫过的气味,咖啡杯里还搁着调羹,台子上还印有酒杯底所留下的圆圈。主人在酒吧后边。两名士兵坐在一张桌子边。我站在酒吧边喝杯咖啡,吃了一片面包。咖啡给牛rǔ冲淡成灰色,我拿片面包撇掉牛rǔ的浮皮。主人看着我。

  “来杯格拉巴酒吧。”

  “不,谢谢。”

  “就算我请客,”他说,倒了一小杯,推过来。“前线怎么样?”

  “我哪会知道。”

  “他们喝醉了,”他说,用手指着那两名士兵。这我相信。他们的确带着醉酒的模样。

  “告诉我,”他说,“前线怎么样?”

  “前线的事我哪会知道。”

  “我看见你翻墙过来的。你刚下火车。”

  “前线在大撤退。”

  “报纸我是看的。究竟怎么啦?是不是结束了?”

  “那不见得吧。”

  他从一只矮瓶子里再倒了一杯格拉巴酒。“要是你有什么困难,”他说,“我可以收留你。”

  “我没什么困难。”

  “倘若你有困难的话,就住在我这里吧。”

  “住什么地方呢?”

  “就在这屋子里。许多人住在这里。凡是有困难的人,都可以住在这里。”

  “有困难的人很多吗?”

  “那要看是哪一种困难。你是南美洲人吧?”

  “不是。”

  “会讲西班牙话吗?”

  “一点点。”他抹抹酒柜。

  “出国现在很困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倒没有出国的意思。”

  “你想在这里呆多久都行。你呆久了就知道我是哪一种人。”

  “今天早上我有事,我把这地址记下,以后再回来。”

  他摇摇头。“看你这样讲法,你是不会回来的。我倒以为你着实有难处。”

  “我没什么难处。但是我也珍重朋友的地址。”

  我放一张十里拉的钞票在柜台上,当做喝咖啡的帐。

  “陪我喝一杯格拉巴酒吧,”我说。

  “这倒不必。”

  “来一杯。”

  他斟了两杯酒。

  “记住了,”他说。“上这儿来。别让别人收留你。这里是安全的。”

  “这我相信。”

  “真的吗?”

  “真的。”

  他脸色严肃。“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别穿这件军装到处走。”“为什么?”

  “袖管上割掉星章的地方,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况且布的颜色也有了深浅。”

  我一声不响。

  “你要证件的话,我可以给你弄来。”

  “什么证件?”

  “休假证。”

  “我不需要证件。我自己有。”

  “好吧,”他说。“不过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代办。”“要多少钱?”

  “这要看是哪一种证件。价钱很公道。”

  “我现在不需要。”

  他耸耸肩。

  “我没事,”我说。

  我出去时,他说:“别忘记我是你的朋友。”

  “不会忘的。”

  “再见吧,”他说。

  “好,”我说。

  上了街,我故意避开车站,因为那儿驻有宪兵。我在那小公园边找到一部马车。我把医院的地址告诉了车夫。到了医院,我先到门房住的地方去。

  门房的妻子拥抱我。门房握握我的手。

  “你回来啦。你平安无事。”

  “是的。”

  “用了早点没有?”

  “吃过了。”

  “你好吧,中尉?你好吧?”他妻子问。

  “我好。”

  “和我们一同吃早饭好吗?”

  “不,谢谢你。告诉我,巴克莱小姐现在可在医院里?”“巴克莱小姐?”

  “那个英国护士。”

  “他的女朋友啊,”他妻子说。她拍拍我的胳膊,笑笑。“不在,”门房说。“她走啦。”

  我的心往下一沉。“真的吗?我是说那个高高的、金huáng头发的英国小姐。”

  “我知道。她上施特雷沙去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两天前,同另外那个英国小姐一块儿去的。”

  “好,”我说。“我现在要你们做一件事。别告诉任何人说见到过我。

  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不告诉任何人,”门房说。我给他一张十里拉的钞票。他推开了。“我答应你不告诉人好了,”他说。“钱我不要。”

  “有什么事要我们替你做吗,中尉先生?”他妻子问。

  “只希望你们不告诉别人,”我说。

  “我们装哑巴,”门房说。“有什么事要做,通知我一声好不好?”“好,”

  我说。“再会。将来再见。”

  他们站在门口,目送着我。

  我跳上马车,告诉车夫西蒙斯的住址。西蒙斯是一位学唱歌的朋友。西蒙斯住在城里好远的地方,在马根塔门①那一头。我进去看他时,他还在chuáng上,睡意蒙眬。

  “你好早啊,亨利,”他说。

  “我搭早车来的。”

  “这撤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是不是在前线?抽根烟吧?烟就在桌上那盒子里。”他的卧房是个大房间,一张chuáng靠墙放着,房间的另一边放着一架钢琴、一张梳妆台和一张桌子。我坐在chuáng边的椅子上。西蒙斯靠坐在枕头上抽烟。

  “我陷入困境了,西姆,”我说。

  “我也是,”他说。“我经常陷入困境。你不抽根烟吗?”“不,”我说。“到瑞士去要办什么手续?”

  “你吗?意大利人根本不让你出国境。”

  “是的。这我知道。但是瑞士人呢。他们怎么样?”

  “他们拘留你。”

  “这我也知道。不过其中的奥妙是什么?”

  “没什么。很简单。你哪儿都可以去。不过得先打个报告什么的。你为什么问?你是要逃避警察吗?”“还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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